那赫赫有名的秦直道,就是从咸阳的淳化起步,越过陕北黄土荒漠,直抵内蒙古包头的,想来其间的驿站必定是连结成串的。而这条连结榆林与包头的古道,当然也应该散落了许多歇脚之驿站的。遥想当年古道上的兵车和走西口的汉子络绎不绝,马头上的铃铛与赶车人悠扬的信天游,携着古道尘埃飘到驿站的房梁上,带给人们缤纷而迷茫的遐想。但是,川流的凛冽风霜还是把古道驿站砥砺得七零八落,现今人们若真要搜寻古驿只能从当地人的传说和地上的遗存里去考究了。可是,眼前这个文安驿却还顽强地在古道边矗立着,呼唤着久远的风烟和现实的抚摸。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出门容易回家难。
走进驿站喝口水,
烂墙撞破我嘴嘴……
这座古驿竟是西魏大统年间所建,如今望去大约占地一百多亩,古时是有城墙围堰的,而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但不知何时竖起的一道浓缩陕北风情的石质牌坊,宽宽阔阔地立在古道北侧,一眼望去就知道里面当是一处古风荡漾的老地方。果然穿过牌坊就见有层层叠叠的窑洞顺坡而造,悄悄张扬着陕北独有的风韵。但仔细观察你会发现,那一孔孔窑洞的式样略有差异,有的伸出齐齐的前檐,似将关中民居掖进了黄土崖,有如游牧风俗与农耕文化的精妙结合;有的压嵌着层层石板,粗糙而不失规整,泛着比黄土还硬朗的色泽;有的是青石砌就的门脸,敦敦实实一丝不苟,纵横的纹路且把富足展现;有的是平地起窑,有意将屋顶盖成拱形,以抒发古驿人对传统民居的执著情感。
在窑洞群中央坐落着一栋魁星楼,只有二层楼高,没有司空见惯的雕梁画栋,也没有斗拱挑檐,只有那朴素的红格方窗与那歇坡灰瓦浑然相依,似在诉说着曾经的难忘。当然,这栋楼阁在这片窑洞里称得上鹤立鸡群了,只是楼里至今还空空荡荡,没有钟馗独占鳌头的塑像,也没有纪念哪位跌入凡界的文曲星之牌位。追问方知,这魁星楼还真是为纪念文安驿明代走出的一位进士而建的,我疑问区区一个进士何至于大兴土木呢?古驿人嘲笑我愚钝,这座小楼一起就聚起文脉了,上世纪那股上山下乡的风潮能汇聚到这儿,能在古道边演绎一段史诗般的蹉跎岁月,也许可以从魁星楼里找到答案呢。
真有这般玄妙?古驿人催促我上崖看看。我将信将疑,仰望后山坡上凸起的一块土峁,竟是披着千年风霜的烽火台。啊,古时烽火台多沿驿道五里一个,白天燃烟,晚上燃火,一簇递进一簇,便把前方的战况传至统帅营帐了,史书上围绕着这类军事设施不知发生过多少令人唏嘘的故事呢。于是我们沿着一条之字形的羊肠小道爬到土台根下,想瞧瞧古代烽火燃烧的痕迹。可是抬眼再看土峁还有八九米高,且已没有可以攀爬的痕迹了。然而,居高临下回身眺望,只见古驿南面有条山峪苍龙般蜿蜒纵深,其势空灵遒劲,其形威仪大度,里边可是别有洞天呢。
我恍然明白了,这文安驿附近有四个山村,那峪口两侧是上驿村和下驿村,深处是为梁家河村,村村地畔都与文安驿牌坊相连,家家都能攀连上缕缕血缘,所以过年闹社火四个村子必须齐齐转过,才能缓口气冒支烟。而最让文安驿引为骄傲的是,一九六九年乍暖还寒,伴着一阵卡车喇叭声响,荒芜的山沟忽然涌来一群来自北京的知青,燕京的气息直把古老文脉弘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耕读声宏,阡陌绿厚。
为解决吃粮难,他们带领村民筑起了这片高原上第一道淤地坝,果断拦住了悄悄流失的黄土,造出了近百亩水浇地;为解决吃水难,他们率领大伙打出了一口深水井,让全村人喝上了甘甜,从此收集雨水的地窖便荒废了;为方便做饭取暖,他们琢磨出了一口沼气池,还在旁边墙上绘制一幅宣传画,手握铅笔的工人与背锄的农民兄弟昂望前方的辉煌,顿时搅动了穷乡僻壤;后来,这些后生姑娘们,在这布满沟岔的山村里住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北京向他们招手了。临走那天全村人都拥出来,为把心掏在文安驿的知青们送行,更有好多后生一直陪他们走到了延安城。
从此古驿人在脑海里增添了一个念想。村里小麦丰收了会写信告诉他们,麦穗翻浪,丰收在望;村里枣树挂果了会捎话告诉他们,果实甜美,红得鲜艳;谁家箍了新窑娶了媳妇会悄悄告诉他们,喜气盈门,请吃块糖;谁家人生了重病会小心告诉他们,可有好药,乞望健康;村里遭了灾也会告诉他们,灾后重建,旧貌换颜,大家多么期望曾经在这里流过汗水的后生们能回来看看,瞅瞅村里的新窑,也瞅瞅文安驿的古道热肠。
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
一对对毛眼眼瞭大道。
千年古堡换上新衣,
好光景落到文安驿……
终于在春风拂来的时候,有知青回来了,整个古驿都为之振奋,树也生芽,花也吐蕾,一个古老驿站悄然焕发出青春光泽,也隆重呼唤着一个富集陕北特色的文化园区隆重开张。这就是文安驿的过去和今朝,古韵新风在这个地方得到了全新诠释,也注定会永远镌刻在文安驿城墙上,浓缩进古朴的魁星楼里。我这时终于明白,古驿人的确聪慧,他们精心挖掘这方土地上的文化遗存,重修古香古色的魁星楼,把上世纪那么多知识青年的风采集中过来,正是要回溯沧桑古道上的历史交响,守望北京知青书写在沟畔上的不朽华章。
是啊,古驿人期待了上百年的梦想如今又伴随着朝阳,开始了更大更大的酝酿……
编辑: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