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以来,中华书局官方微信的后台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有关点校本《宋书》修订本进度的询问。昨天,读者的不断追问终于得到了回应,点校本《宋书》修订本(全八册)在上海书展首发。六位学者花费的十年苦功,也终于迎来了荣耀时刻。
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工程,是点校本“二十四史”问世以来的首次“大修”,自2006年着手规划以来,已有《史记》《辽史》《新五代史》《旧五代史》《魏书》《南齐书》陆续面世。就像是一个美好约定,每一部修订本完成都会在人气高涨的上海书展首先与读者见面,这个惯例已持续了六年。
修订本新增校勘记1910余条
仔细算来,《宋书》修订本的面世,距离王仲荦先生《宋书》点校本问世已有44年。
《宋书》一百卷,包括本纪十卷、志三十卷、列传六十卷,南朝梁沈约撰,记述了自东晋后期刘裕兴起、刘宋立国至灭亡前后七十多年的历史。中华书局点校本《宋书》,由王仲荦先生点校,傅璇琮先生编辑整理,1974年10月出版。中华书局总经理徐俊说,此次点校本《宋书》的修订,是在原点校本的基础上,遵循适度、适当修订和完善的原则,统一体例,弥补不足。修订以商务印书馆百衲本为底本,以《中华再造善本》影印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宋元明递修本(简称三朝本)、明南监本、北监本、毛氏汲古阁本(简称汲本)、清乾隆四年武英殿本(简称殿本)、金陵书局本(简称局本)为通校本,还以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宋元递修本(存三十七卷)为参校本,重新校勘。“修订过程中,充分运用本校、他校,审慎使用理校。”他说,在此过程中,还全面检核了点校本以“不主一本,择善而从”原则对原书所作的改动,并根据修订本的校勘要求,作相应调整。
“点校本原有校勘记2685条,修订本校勘记增加到4023条,其中删去旧校580余条,新增校勘记1910余条,达到原校勘记的七成。”徐俊说,修订过程中,凡是原点校本已经厘定及改正、校勘记准确无误者,都予以保留。原校勘记或可补充材料及论证者,酌情增补;原校勘记有失误或欠妥者,予以删除或改写。原点校本失校者,新撰校勘记。而对点校本标点和分段明显欠妥者,加以更正。
面对《宋书》修订本,已有学者先睹为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杨晓斌说,修订本所代表的是当今时代《宋书》整理的最高水准,也为今后一段时间内的阅读和研究提供了最可信、最标准的本子。
填补前辈大家留下的遗憾
“对于修订组而言,最困难的是对王仲荦先生旧校的处理。他是有名的大家,做出来的东西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宋书》修订主持人、盐城师范学院教授丁福林说,但王仲荦先生如果错了,我们不改,就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任。
修订组遇到的棘手情况各种各样,“缺”的字是补还是不补,“错”的字是删还是不删,都要耗费大量时间找证据。丁福林讲了一个细节,王仲荦先生点校本卷三《武帝纪下》中,“镇西将军李歆进号征西将军”一句,校勘记如此写道,“《南史》、《通鉴》作‘征西大将军’,此疑脱‘大’字。”丁福林说,据此可以看出,王先生有怀疑,但因为当时条件所限,并没有找出佐证。
丁福林已经不记得为了寻找这个“大”,花费了多长时间,他只记得发现确切证据的那一刻,他长舒了一口气,那种畅快感至今都记忆犹新。丁福林是在《宋书》卷九八《氐胡传》中找到了内证,“高祖践阼,以歆为使持节、都督高昌敦煌晋昌酒泉西海玉门堪泉七郡诸军事、护羌校尉、征西大将军、酒泉公。”丁福林坚信,这说明《南史》和《通鉴》记载的正确,修订时就补了“大”字,并直接以“镇西将军李歆进号征西大将军”出校。
一位学者多年“校勘梦”成真
“希望中华书局这次没有看走眼。”在总结长达十年的漫漫修订路时,64岁的丁福林发自内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丁福林与《宋书》的缘分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有了端倪。丁福林三十多年前从南京师范学院硕士毕业后,因为要照顾家庭回到了镇江一所院校,当时他的研究方向是南北朝文学,他发现关于作家考证各种说法都有,为了得出准确结论,需要考释、查证,于是经常翻到《宋书》,他也开始了相关的研究。丁福林第一篇有关《宋书》校勘的论文《点校本〈宋书〉〈南史〉献疑》早在三十年前就发表在了《徐州师院学报》1985年第一期。
多年前丁福林就埋下了校勘《宋书》的心愿。他回忆说,多年前曾经有一次投稿给一所高校的《古籍整理研究学刊》,结果稿子不但未被采用,反而受了一通奚落。编辑回信说,稿子的内容很好,但应该都是古人已经说过的,并含蓄地说这种不入流高校的教师是写不出这种高质量的文章的。“我知道这位编辑只是臆想出来我窃取了古人的研究成果,但对文章的质量却是肯定的。”他说,这一事件也促成了他想要完成《宋书》等南朝史书校勘的想法。丁福林的梦想后来果然成真。
光是照片就拍了两万余张
从2008年至2018年,十年修订下来,六位学者付出了艰辛努力,盐城师范学院副教授杨胜朋说,“我因此获益良多,得窥学术门径。”
2010年,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师丛玲玲在中华书局住了一个星期,她特意背着从学校借的相机来的。她说,学校图书馆馆藏少,她需要把三朝本、南监本、北监本、汲本、殿本、局本、百衲本七个本子内页都一一拍下来,“由于分别是宋元明清和近代的本子,印刷字体都较大,共两万多页。”丛玲玲记得,光是打印这些照片就花了三个月,她白天忙于上课,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打印。两万页一一打印出来,再装订完,要跟着点校本一页页地比对着校,凡有不同之处和疑惑之处,全部一一标注。为此,学校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来作为《宋书》修订专用,丛玲玲记得,大长桌子上,所有校勘资料都摆放在此,那上面多年来一直都满满当当。
长达十年的校勘生涯对年轻人更是难得的历练。丛玲玲记得,一次到北京开校勘研讨会,丁福林教授再三叮嘱她每条校勘内容必须再三核实,不仅与各本,还需与《南史》《通鉴》《建康实录》等一一对证,有一条中的人名她忙乱中误以为已核实,结果在会上被老先生们当场提出质疑,中华书局总经理徐俊还当场查阅相关资料进行证明。丁福林教授当年的话丛玲玲至今犹在耳边,“这下你知道校勘半点含糊不得了吧?”
杨胜朋说:“没有参加《宋书》修订,我做古籍校勘肯定错误百出,经过多年的历练,现在有了很大的底气。”而他的人生轨迹更改甚至得益于此,他说自己起点低,专科毕业后考上硕士,正是因为参加《宋书》修订,接触到大量学者,他又决定报考古代文学博士,“这个过程中,丰富了古籍方面的知识,少走了很多弯路,我的博士论文无论是开题、结题都很顺利。”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