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杉林
我们村的老窑洞,最早的有好几百年历史,几代人都曾在里面生活。人们为了节省燃料,在窑洞里盘的炕都与灶头连在一起,中间相通着。烧火做饭的时候,炊烟经过炕膛排出烟囱,多余的热量就被输送到炕膛里,加热了炕坯。春秋两季天凉时,这样的构造足以为人们取暖,不用特意烧炕。
冬天可不行,锅膛传递过来那点余热,根本不能对抗北方乡村的寒冷。整个冬天,人们日日都要烧炕,煨上细柴,土炕才能始终暖和。
在这几辈人居住的窑洞里,一日三餐都要烧火做饭。漫长的冬天,还要烧炕取暖。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窑顶早被熏得乌漆麻黑。一些不知哪来的油渍附着在墙皮表面,发着亮光,丑陋无比。白天进窑洞来,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为了迎接新年,让一切看起来都崭新明亮,一些精细的庄稼人,就要漫窑,给这老旧的窑洞穿上新衣,重新焕发生机。有一年,我就眼见了三爸漫窑的经过。
庄西沟的半坡上,有一孔白土窑,里面挖出的土是粉白的。
早饭后,三爸担了两个竹笼,拿着镢头,到白土窑去担土。冬天的沟野满是荒凉,沟坡上仅有的一棵槐树,早就落光了叶子。那些叶子被风吹得散落在下沟的小路边,走起来哔叭哔叭。
他下到白土窑看时,发现窑顶和窑脑都已坍塌下来。地面上落了一大堆土,土堆上长满了杂草。往里走,大块的土疙瘩落得满地都是。“这下好了,还不用挖土了。”他不过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很快就拾满了两笼土块,挂上担须子,挑着往回走了。
到家他取出白土,放进洗衣服的塑料盆里,用斧头敲碎土块,再把它们研成粉末。然后倒进清水用棍子不停地搅拌,直到它们都化为了泥浆。祖父在旁边充当着参谋,掌握着泥浆的稀稠。这泥浆不能太稀,不然上不了墙。就是上墙了也是薄薄的一层,遮不住窑顶原来的黑垢。但也不能太稠,那样就抹不开了。
化好泥浆,祖父和祖母腾光了窑里的东西,卷走了炕上的被褥。
三爸搭上梯子,把大盆的泥浆倒进小盆。他用一把笤帚蘸了泥浆,轻轻地抹在窑顶上。手掌可以够着的地方,他直接用手蘸了泥浆,往墙壁上涂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抹,半天的工夫,一孔漆黑无比的窑洞,就被他打扮得又光又白,一片崭新了。
漫窑和泥窑可不一样。泥窑需要和泥,里面加入麦草秸秆作粘合剂,要在窑顶泥上厚厚的一层。不仅程序颇为麻烦,在冬天里也不易干,时间久了还易剥落。漫窑则像用滚子刷涂料。这些稀泥汤一接触墙壁,就会被干燥的墙壁迅速吸掉。泥浆和墙壁融为一体,自然不会产生掉皮开裂的问题。
漫过的窑壁平整光滑,明媚动人,如一个换上了新衣的老母亲。它为我们遮风挡雨,和我们一起,迎接又一个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