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涛
与杨津交往已久,对她的印象总停留在十几年前闲坐墨香纸堆里的羞涩女子。她喜欢呆在不太让人注意的地方,每次我说,她就默默地在一旁点头。其实,她很好强,时常微笑的脸上掩盖着人世间琐碎的苦恼。流年里,笔成了她的精神情侣,只有书写才是她人生最美妙的时刻,书法表达了汉字的生趣与盎然,黑色是汉字的本色,赋予了神秘、高贵、坚定而自由的气息,她端详着汉字的各式相貌,这是她生命的慰藉。
女性在书法领域有着独特价值,她推敲着、体会着书法的枯荣,自己的书写将去向哪里?
习字者的悟性首先来自对古帖的感应,书法史是盘旋上升的变革史,她注视一群古人的身影。杨津努力建立与汉字的一种亲密关系,汉字黑质的原色鼓舞着她,确信那里有自己一直寻找的精神故乡。
杨津的作品并没有贯注女性情感,穿过女性书写的视角,她的书法表情显得拙趣,甚至用章草这种不讨好的表达。汉碑的光辉下,她在向内探究的书写中执意前行,一切源于当她迷上叫郑簠的一介布衣。
郑簠是清初最具代表性的一位碑学大家,书法变革时代的关键人物。这位老头酒酣作书时,还燃放爆竹以振其气。杨津仿佛在一种神秘的声音指引下书写,从清初郑簠书斋而来的声音,像在旷野,激风迎面,心灵上发生了奇妙的契合。对于潮流的背叛,正是另一场潮流的开始。郑簠是她隔代的老师,她体会到多姿极致的汉字里散发出来的古朴、拙奇与倔强。
震撼人心的书法力量使郑簠走出漫长的去古已远的病态时代。在法度之下,充满个性化的写意色彩,单字的面积相近,粗细有弹性,疏密有变化。这面古老的旗帜深深打动了杨津,她的内心被照亮,看见幻影绰绰的路,果断地跟了上去。
拒斥靡弱的美学,大胆地走出去。不过,作为女性,她走向一条孤径。男性世界的书法美学下的黑白世界,女子显得有些独立无依的孑然。
她沉浸在纸上与郑簠无声的对话,像是重回人间的神坐在她对面。一临一手札,一个字一个字落在纸上,杨津正襟危坐,她不倦地书写着,就像为了一个约定。这种照镜书写正是她的浪漫,在时光的岸址拽着一帧帧风景,在记忆感中仿佛摸到了一个飞动流转的机关,她想成为几百年前那位郑老头的影子。沉睡的郑簠像在杨津笔下一点一点醒来,于是,《郑簠隶书临创手记》问世了,国家图书馆、江西省图书馆,南昌大学等学校收藏了这本书。也许,她就是郑簠远方的知音,在一场隔时空的呼唤中完成了一种赓续的意义。
前人称郑簠的隶书为“草隶”,面对郑簠留存于世的精神身影,她亲昵地叫做“郑隶”,认为其风格取法路径不仅仅是《曹全碑》和《夏承碑》。作为一位老师,她知道更快捷地传播,有一定文学功底的杨津很聪明地将“郑隶”的风格特征、笔法等编成口诀。“郑隶”是充满反抗精神的生命符码,既是回归,也是解放,使她血脉觉醒,去进行耐久的精神旅行。
(本文作者系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南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南昌市诗歌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