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杰
没什么比立冬时吃上一锅雪里蕻炖豆腐更美气了,尤其还是那种柴火灶炖的。
西安的人将事情办得好,给人感觉舒服惬意都说为“美气”,乍一听,觉得是特色方言,细一品,会发现里面蕴含文化。美的本意是形容事情很好、漂亮,让人满意;气的直意是二十四节气。做二十四节气对应的漂亮事,就是美气,也涵指在重要的时刻做让人满意的事。
而对于怎么吃好,中国人有一种讲法,叫应节气。立冬补冬,补嘴空。补嘴空,有说生葱的,有说吃甘蔗的,还有说吃糍粑、吃鸭子、吃羊肉的,当然,也多有认为该吃饺子的。
把这些盘着一比,吃一锅雪里蕻炖豆腐是最应节气的。雪里蕻,又叫雪菜,是芥菜的一种,是深秋初冬,难得的一口应季鲜嫩。西安城东南西北的坊街巷子里,隐着很多早集,好些顺应节气的东西,在商场超市难得一见,在这些犄角旮旯的早集上却容易相遇。春天的荠菜、香椿、槐花、野莓、嫩蕨条;夏天的薄荷、苋菜、瓜蔓、豌豆尖;秋天的莲子、野蘑、红子刺;冬天的笋子、山核桃、霜柿饼。雪里蕻是其中跨秋入冬的一样。要想吃这一口雪里蕻,可不能懒。
霜降过后,早早地起来,一头扎进寒意十足的雾气里扑腾前行,还没到早集就能闻到一股带着些辛辣的清新味道,呼出的热息吹开弥漫到眼前的冷潮,就会看到齐齐整整码着的一堆堆的绿。这个时节,同样的绿已属罕见,银杏叶成一把把金黄的小扇,枫叶都被冻得血红,就是那绿帘子一样的柳枝,也一条条地干黄发皱,跟一挂挂晾透的面条一样。雪里蕻的这种绿,翠又青,就显得十分秀色可餐。吃雪里蕻,如果图解一口快馋,可以摘出鲜嫩的一把,淋涮干净,把水甩一甩,切碎,倒进热油锅里跟肉末子一炒,就得一盘下饭的好菜。这里面有一个关键,不能焯水,一旦焯水,其中那一股子微辛辣带些淡苦涩的滋味就没了。
当然,吃雪里蕻最好的方式,还是得腌一腌。说到这,会发现雪里蕻真是最能代表立冬的一味菜了。立冬,生气闭蓄,万物归藏。腌雪里蕻,正是一个蓄藏的过程。头几茬的雪里蕻,到立冬的时节,恰到入味最佳。腌雪里蕻,用的器皿没什么讲究,瓷坛土罐玻璃瓶,甚至塑料桶都行,就是用透光的器皿得注意,一定得用什么东西盖严实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而是如果一眼能瞧见,人压不住馋虫,还不等腌透,就开吃了,那一股子最初腌进去的气一散,往后再腌多久,滋味也不十足。腌好的雪里蕻,呈现一体的褐黄色,捞起来,略微有些粘稠的腌菜汁,就顺着菜往下滴淌,散发出一阵阵冲鼻的酸香。那味闻着就开胃,好些人到这里就忍不住了,抽出那么一条就塞口里解馋,菜还没入口就满嘴的馋意,菜一入口,稍一咀嚼,十足的酸爽咸在嘴里一下绽开,过瘾得很。
吃腌雪里蕻的方式那可多了,细细地切末,拌上肉末或切碎的炒鸡蛋,搅合成馅料,可以包饺子、包子,要往摊开的面饼里一塞,放油上一煎,就是顶好吃的雪里蕻盒子。雪里蕻切大一点,和肉片、木耳碎一炒,是一盘上得台面的好菜;实在图省事,就那么简单一切放盘子里一码,配个辣椒油的蘸水,也是个能下口的爽货。但这些吃法,都只是平常,当不得立冬时给它专准备一回。真应时节的美气吃法,还得是雪里蕻炖豆腐。都讲“吃了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那是讲这话的人没吃过雪里蕻炖豆腐。
腌好的雪里蕻,用水浸一浸,沥水后切成一指来长的段;再来上一块白多红少的五花肉切片;豆腐选葛村的锅烧豆腐,切成小块。柴火旺灶,滚锅热油,把五花肉片倒进去,翻炒到焦黄泛香,再加进雪里蕻简单过一过油,随后就加水煮沸,下豆腐块,扣上锅盖,炖一炖,揭盖就能吃。那滋味,雪里蕻酸里带着脆,一颤一颤动着的豆腐又嫩又滑,咕嘟嘟冒泡的热汤暖又鲜,一口下去,从嘴到脏腑都妥帖得难以形容。见多了三五好友围炉煮茶的文雅,这围炉吃雪里蕻炖豆腐的美气,是很值得和家人在立冬来上一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