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地的时间一般是?”
“看长租和短租了,长租不用说,短租一般是‘打春不论地’,就是立春一过,双方的租佃关系就不能更改了,租约上写明地的位置、垧数、租额数量及种类、地租的运送方法、中人姓名及定约日期等,还要写明‘秋成官斗交完不许短少’。”
“马老爷,您是咋成为庄园最大地主的?”张组长问。
“和你们江浙人比起来,我就一介陕北老农,惭愧惭愧。不过,你既问到这个,我说说无妨,就四个字,‘耕读传家’。读书培养后代不说了,耕嘛,收地租、卖粮食,买、典土地,精打细算很重要。”马老爷说着,各伙房端着盆排成队,他便即兴补了后一句。马老爷的一只手熟练地伸到后面,准确地把盆里的米,一把又一把抓出去,再让常管家传进米缸里。这套娴熟的动作,让调查组同志们看得目瞪口呆。“另外——”马老爷要进一步解释,对土地不断倒换的精打细算又觉不妥,通过收回佃农的土地,变相提高租额,或是自种或是典地,这一套操作,不就是上次减租减息打击的对象?他假装咳嗽起来。
“佃农们欠租的多不?”张组长问。
“很多。尽管约定一年两次交租,夏租还欠租,秋租交当年地租,可是,陕北的收成全靠老天爷,让你收就能收,不让收就收不了。收不了,连饭也吃不上,哪还能交得起租子,如民国十七年。所以,老先人们留下规矩,灾年的账可以放到丰年还,甚至是父债子还、爷债孙还。”
与马瑞琪谈了几天,张组长十分开心。和他对话的是一个开明的地主,有问有答,对社会的变革也比较理解。他试着提出能否借账本一阅,马老爷一口答应。当晚常管家带五六个人搬来账本,堆了少半个窑。“首长,这是光亮堂好几十年的来往账务,请随便查看。不过一定要保护好,不敢有丁点的闪失。”
“管家放心好了,我们会认真对待的。这不仅是马家的账本,也是国家的一笔宝贵财富。”张组长认真地说。
账本自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迄今,记录了近百年的买地、典地、收租、放债、雇工、经商和日常生活收支等各种账目。如获至宝的调查人员分头查看,里面的奥秘简直太多了,比如加租问题,从账本上看,从1884年到1941年间,公开加租七次,但从字里行间来看,还进行过二十次暗地加租。
“同志们,地主的公开加租要找原因,如遇到地价上涨、粮价下跌或连年丰收等,但对租户来说,无论什么原因,公开加租都会造成利益的损失,必然加剧双方明的暗的摩擦。但是,由于欠租现象普遍,用‘抽地加租’显得更为隐蔽,租户就不得不接受了,因为他们担心失去土地经营权,只得认同新的租额标准。我们的减租减息政策,就该顺着这条思路,从中找到良策。”张组长给大家分析道。
从光亮堂的账本里,调查组掌握了大量的情况,他们又查看了几家地主的账本,大同小异,为下一步深入佃户家走访调查,提供积极帮助。
在一条很浅的支毛沟里,离沟底才一丈高的半山坡上,孤零零地有一孔土窑洞。一个低矮的老汉,闷着头在劈柴。“老大爷您好,我们聊聊好吗?”张组长问道,打量着不大的院子,晾晒着几垛谷子、糜子和不多的玉米棒子、高粱把子。他感到匪夷所思,今年不是丰收了,这家人咋收这么少?
“你们是延安来的八路军?”老人停住活,问。“您知道?”“你们这两天满村里转,问东问西的,都传遍了。”老汉说。
张组长笑呵呵问,欢迎我们吗?老汉说你们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说不上欢迎和不欢迎。张组长问您家的窑洞为何修这么低,不怕沟里发大水?老汉说发了也淹不了,这条沟浅,出不了多少水。窑洞年代久了,窑掌也塌了一半,你家咋不重找块地修?一个组员问出又后悔,修窑是要钱要地的,看老汉的光景,着实办不到。老汉看他一眼,说不怕你们笑话,我家连这么孔窑也没挣下。光景好点的人家直接租地,差点的还能“伙种”,合伙有劳力的出劳力,有牲口、籽种和工具的出这些,我们外来户屁也没有,只能当“伙子”,平常吃的用的、柴炭都由东家抵垫,到了秋后还清,住的土窑是由地主提供的。平日不忙了,东家要有差事就去伺候。光亮堂的东家心好,留我们这么大年纪的,要是放其他东家早打发了。
“老人家,你想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吗?”张组长问。
老汉白了他一眼,说一会儿刮东风,一会儿刮西风,前年分了财主的地和粮,地没种,粮没吃,又给人家退了。话说回来,人家的地也不是刮风来的,是几辈子积攒的。
(未完待续)
长篇小说《大陕北》(连载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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