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雪萍
父亲离开我整整7年了。
在2017年世界儿童日这天傍晚,我坐在赶回抚州的动车上,手机突然响了,耳边听到老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你爸走了!这五雷轰顶的噩耗把我吓傻了,但我根本不相信,我大声地呵斥老妈:“妈,你别胡说八道啊!”
强悍得不像个女人的老妈,这时却发出了颤抖的“呜呜……”声,完了,我将手机一把摔在小桌板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到站就打的往家赶。路上,电话不停地响,我机械地按下接听键,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出生在1945年的一个春天,一出生,他就被奶奶送到南城一户人家寄养。到了读书年龄,爷爷去世了,奶奶才把他领回了家。
那时候,父亲说是在念书,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牛。父亲喜欢看书,总是在牛吃草的空隙或睡觉前拿起书来看。而奶奶每次看到父亲在看书,都会发怒地说:一天到晚看书,有多少灯油够你浪费?也怪不得奶奶,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容易。
父亲在16岁那年,孤身一人跑到抚州鱼种站找事做,也许是我父亲一副勤劳忠诚、有一点文化又长得好看的模样吧,领导收留了他。
鱼种站为方便送鱼苗出去,便买了一辆拖拉机。领导看父亲聪明好学,就安排他去开,于是,父亲拿着说明书一点一点摸索自学。当青烟冒起,轰隆隆声响起来的时候,父亲激动得像个孩子。就这样,父亲不是在将煮熟的蛋黄碾碎成粉撒到鱼塘里,就是在去送鱼苗的路上。
有一次,在回单位途中,拖拉机出现了故障,父亲便在旁边村子里住了几天。就是在那里,父亲认识了俊俏的母亲,对她是一见钟情。后来,两个人结了婚,我们姐弟三人先后出生长大,母亲也去大集体上班了。
父母每天上班到天黑才会回家,而一到傍晚,我就坐在门口唯一的木凳子上,弟弟则站在旁边,痴痴地往马路上看。每过来一个人,从远远的一个小黑点开始,我们就不错眼珠地盯着看,一点点地从希望到失望。小弟弟调皮,他为了能坐一下凳子,会突然大喊一声“爸爸回来了!”,我就会激动地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弟弟就趁机霸占了我的凳子。
到了冬天,白天变短,暮色很快笼了上来。我们在门口等呀等呀,脚凉了,就走两步,继续等……现在想到这些过往,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盈满了眼眶,如今,我去哪里等我的父亲呢?
母亲跟我回忆父亲,说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饭后午睡了,弟弟就偷偷溜进房间,翻看父亲的提包,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父亲,但他怕吓着弟弟,就闭上眼睛装睡。
只要哪里有酒席,父亲就会带我们去蹭饭。那天,父亲带我去吃饭,他喝醉了。我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喊着爸爸爸爸。父亲想睁开眼睛,却酒力上头,身体软弱无法应答,我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来还是请客的人把父亲送回了家。父亲醒酒后非常自责,从此再也没喝醉酒。
父亲从来都是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有一次,我的几个同学来家玩,父亲戴着围裙和母亲有说有笑地在厨房做饭。一个女同学在吃饭时突然哭了,原来,她父亲脾气暴躁,总是对她母亲拳脚相加,当看到我父母在厨房做饭的场景,她非常地羡慕。
小弟弟要结婚了,父母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生孙子就靠他了。那时家境拮据,嗜烟的父亲看母亲愁容满面的样子,便宣布戒烟,父亲说到也做到了。小弟弟结婚的那天,父亲那幸福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弟弟赚到钱买车回到家,父亲围着车子转了几圈,然后问:你买的?自己开回来的?弟弟说:是呀。父亲想起自己曾经开的拖拉机,然后拍拍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表情是那么地自豪,儿子比我强,都会开汽车了。
我每次写的文章见报,父亲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仔细地收集起来。那稚嫩的豆腐块,给父亲带去了许多莫名的快乐和抑制不住的骄傲。不怎么识字的母亲问父亲,女儿这篇文章值多少钱?父亲笑着说,你不懂,这不是钱的事。
如果有那么一天要出书,我会坚持把字号调大一些,为的是方便父亲阅读。也许书商会说,你出书又不是专为你父亲看,我也肯定会说,父亲看不了,我写作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可惜,以后无论我写什么,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父亲每到年底都会买本新日历,挂在客厅里。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看节气,如今家里的挂历永远定格在父亲走的那天。
父亲最怕给人添麻烦,总是为别人着想。比如在理发店剪发,他都会暗暗抬一点头,好让理发师不用那么费力地托着自己。他也从不说自己哪里不舒服,闭口不言强忍着不适。就是在临走的那一刻,父亲还叫母亲歇着吧。父亲就这样,在我们还没准备好与他告别时,他就跑得无影无踪。
十二月的一天,我挽着母亲在街上逛商品城,看到一位老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一个商铺书摊旁,放好自行车,低着头仔细地挑选着挂历。我和母亲站在那里伫立良久,直到老人骑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