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焕龙
我们趋车两个多小时,头顶烈日、风尘仆仆地从安康城经安平高速公路来到化龙山东端的千家坪,是为观赏天书峡那条山谷里层层叠叠的奇石景观。天不凑巧,走到景区门口,方知昨晚的一场大雨给易发山洪的谷道制造了险情,园区关闭,不能进入。好客的平利友人将我们请进门旁的宾馆,热情招待后,领我们上山看树。
阳光透过头顶的树障,在枝叶交错的松杉间射出如箭的直线,在叶阔如伞的楠树下投着耀眼的光斑,在皮炸肉裂的桦栎树上如是一枚枚银针在点刺。偶尔照在身上,生出一丝灼热,正在享受阴凉的皮肤感到很是不适。
同行的老蔡,是平利作家、当地干部,他一边哼哧哼哧地拄着棍子在前边领路,一边给我们介绍:位于化龙山东部的这片林区,基本为未经人类垦植的原始森林,新中国成立初建成了平利县管的千家坪林场,新世纪升格为国家级的化龙山自然保护区,纳入了镇坪县的多数区域,成为陕南最大的封育林区,生长着许多古树名木,还有不少活化石级的珍稀树种,大家来观赏一下,绝对是眼界大开、文思泉涌!于是,我们看到了叶如鸽子的珙桐树,小巧玲珑的红豆杉等等稀有树种;看到了树上长树的“连理树”,主干一体、支干分开又合为一体的“夫妻树”等等奇树。老蔡边指边讲,我们听得正起劲时,他却不言不语了,抬头望他,却看到一棵满身挂红的大树昂首山头,如冠的枝叶迎面扑来,巨大的华盖似要拥人入怀。
老蔡一声“神树到了”,众人便啧啧着、呆呆地肃立树前。身为教师的散文家老董,出生于山下的八仙镇,他以客主双重身份招呼大家上个台阶,看那树干上的“身份证”。只见他匆匆走到台阶东,手伸老长,用力指点,口中念念有词:“栎树,860年……”正在拍照的女诗人收了相机,大声发问:“明明是橡树,咋叫栎树?”老蔡近前,左右指点:“这个橡树和左边的桦栎,右边的两棵大叶袍,都是栎树,就叫种属关系!”众人哦哦,长了见识。
老蔡问大家:“你们知道这棵橡树在化龙山及大巴山的地位吗?”众人不语,他即手指四周:咱们所处的位置,为化龙山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地带。化龙山是大巴山的生物基因库,尤以植物的众多、珍稀而闻名。在近3万公顷的国定保护区内,木本植物达848种,占陕西总量的三分之二。其中,我国特有属植物34种,珍稀濒危植物31种。这些植物大多为古老孑遗成分,有起源于侏罗纪的银杏,起源于白垩纪的云杉、粗榧、连香树、木楠等,起源于第三纪的珙桐、杜仲、冷杉、铁杉及蕨类植物中的石松、凤尾蕨、海金沙等。栎类植物虽然只有十几种,但这棵橡树却因树大年长而被称为“巴山橡王”!
我本农家后代,既没他们的见识广,也无他们的浪漫劲,只记得宋人阮阅在《诗话总龟》中所述的“栎树多生冈阜之上,大则偃亚,小则耸歧疏旷,而性直,伐为薪,煅为炭,其力倍于常木。”只记得作为灌木的橡子朳,是自己少时砍柴的主要对象;作为乔木的橡树,是农家盖房做檩子、村上搭桥做梁柱、县上给阳安铁路工地伐去做枕木的主要原料;而作为杂木的橡树,则为“薪炭林”,早期用于烧炭,现在用于制菌及生产木耳、香菇。我还记得,我上小学、中学的学费,基本来源于秋冬时节钻进山林去拾橡豆,爬到树上去摘橡豆窝。我更记得,贫困岁月,父亲打回橡豆,烤酒卖钱,持家度日;饥荒时日,母亲拾回橡豆,碾碎了,磨成汁,给我们打凉粉吃。有一次我上山砍柴,饿得难受,就生食橡豆,不料中毒,头晕眼花,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多亏表哥跑了两里山路讨来一碗浆水,才救我一命。
这个故事,听得人们唏嘘不已。女诗人一言不发地从包里取出照相时扮妆用的红纱巾,认认真真地给橡树系上,又后退三步,躹躬致意。我走到橡树根部,自下而上,去数它的分支,一生三,三生九,九生百……这生生不息的蓬勃旺势,看来有着活过千年的顽强生命力。因为,树身无裂、无虫,树枝不枯、不腐,树顶依然在发芽、分孽,如此活力,真可谓生机盎然。
化龙山是大巴山的第二高峰,顶端海拔2918米。作为汉江以南、陕西南部的最高山脉,有此“橡王”镇山,是山之幸,是这个生物王国之幸,是这片绿色环境之幸。今日有幸观之,敬之,品评之,我等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