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拥军,署名高雍君。陕西书学院副书记,专业书法家,二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楷书委员会主任,西安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高拥军书 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行书 30cm×60cm
高拥军 《挥毫把酒》 草书(上)
高拥军《挥毫把酒》草书(下)
高拥军书王世贞诗 隶书
高拥军书杜甫诗 行书
高拥军书吴均《与朱元思书》 篆书 42cm×42cm
道隐无名 笔墨精神 ——浅析书法艺术中笔墨体用之道
文/高雍君
碑帖从来传妙情,神形鬼斧道先明;
生机点画时飞动,法自由然德自成。
笔玄锋杪最难求,着墨毫端气始筹;
幻化阴阳柔性体,因知意趣为情由。
书法,这一中国独有的艺术形式,自古以来便承载着厚重的文化内涵和深邃的人文精神。不仅是文字的书写,也是心性的流露,更是艺术家内心世界与自然宇宙相互交融的产物。
书法之所以被称为艺术,是书法通过笔墨这一具体工具,能够表现人的生命情绪。书法的本体,又是通过点画的运动以及空间节奏变化的平衡关系,形成有序的美感特征与变化规律,以抽象的点画,通过笔墨传情达意,互为体用,表述情怀。
《易经》有言:“一阴一阳之谓道”。毛笔的柔软弹性和坚硬的笔杆加上立体式的行笔运动,点画的运笔方法,看似简单,实则千变万化。它要求我们在运笔时保持心灵的平静,将内心的情感融入到每一个笔画之中,视每一个点画为有情有象的物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用笔墨构成具有空间节奏感的画面,让观者在欣赏时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
文字是构成书法最基础的要素,书法艺术不能脱离文字。其本质是通过笔、墨、纸、水、文字这些基本要素来完成个体生命对自然物象的感性体认,加之文字有音、形、意,从而传达出生命情感的书写符号,也就是说,把点画当成了一种审美工具来传达自己的情绪、表达自己的情感,让人们通过书法艺术这一形式欣赏到共性的情感认同、美的生命享受,悦己愉人。如音乐是通过声音、舞蹈通过肢体语言一样,书法通过抽象的笔墨来传达客观世界的物象之美。
深入探究书法的笔墨之道,我们会发现笔墨不仅仅是物质的形象物体,它还承载着超越物质的精神内涵。它们如同生命之树,既有扎根于土壤的实体,也有向着天空的精神追求,是心物并述的艺术,从而形成一个有情有象的小世界,体现人文化的精神趣味,笔墨之道形成形象性、意象性、抽象性的中国式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古人言:三端(笔法、结构、章法)之妙,莫先乎用笔。用笔有中锋、侧锋、偏锋之说,从形态上说有藏锋与露锋之别。以中锋用笔为主,是契合中华民族文化的中庸之道中和之美,虽为小道,但合于天地之理。在笔墨之中,有了运笔才是进入书法之门的第一步。点画的运笔形态,每一个点画的形成,必具备四个动作,起笔、铺毫、行笔、收笔四个环节,每一个笔画有了这四个运动方式,才具有了书法艺术上“骨法用笔”的审美规则,这是书法技术的文化品格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用毛笔写字的资质。
中华文化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十六字智箴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大道即是,小道皆然。书法艺术几千年发展史充分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不变的真理。因此,南齐谢赫六法中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亦是书法最重要的指南针。气韵生动是第一宗旨,书画艺术遵循这一规律。气韵生动是感知的,是形而上的只可意会的抽象法则,又是书画艺术的最高原则。而“骨法用笔”是具体可言说的、可施法操作的规则。骨法用笔,骨法全在于诸用笔上,故骨者,骨气也,骨气为表达书法内在生生活力的基础。用笔之法表现出书法的外形、结构,并且能够刻画出点画的精神状态,也即人的心性、情绪及精神的追求。因此,“骨法用笔”在技术层面上是相当重要的一法。古人云:“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
气韵生动全在于骨法用笔的准确性、表达的深刻性。这样点画的形态才能表现出有意味的形式,这样的点画是经过“本我”的长期有情的锤炼而完成的一种合谐,有变化、有节奏的阴阳结合的生命线,这也是东方人对生命情感的最简捷、最简明的一种独特风格的表现形式。书法中笔墨之道是艺术上的第二自然,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个体生命的呈现,是不可复制的精神产品,是通向心灵的自然节奏美,是大道至简的美。是时代赓续下来的历史人文美的精神再现,是一个时代用书法艺术表述的一种方式、一种声音、一种抒怀。
围绕中锋用笔是书法艺术的命脉所在,是根本。
使转毫芒写画痕,笔尖导引后锋跟;
微观圆柱浑绵长,道不虚行底处尊。
运笔的刚柔、方圆、长短、浓淡、快慢、粗细、大小、疏密、开合等阴阳之道,更符合天道、人道的常理,有了这些形而下的具体形态,通过人的意志、情性的引导、空间的分布、气韵的表现,更有中国人的中和之美。古人云:“有其形,必有其气;有其气,必有其神。”
《九势》言:“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这也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在变化之中把握变化。
笔墨,心之化合,成就水墨之体用。笔墨至上,中国书画这一平面运动方式,其笔墨既是形而下的“形”象,更是形而上的“意味”。笔墨互为体用,无笔而墨不显,无墨而笔成空。笔指笔法、用笔、骨法等运用之理及全身之松和运动,更指其心之化合,以成就墨之体用;墨指水、纸、墨之间的关系与平衡,在笔墨运用中,成就节奏与变化的点画空间、章法、墨法、结构、笔法、心法的综合体现,无运笔的点画是无生气的。其气息不能通达下一笔画,是有墨而无笔的表现;有运笔而无墨色的节奏,是有笔而无墨的表现。墨分五色是节奏与变化的美妙呈现。因之,有运笔亦当有墨色的节奏与变化,二者结合则流美,分则殆厌,因之书法之运笔与着墨,亦是一关捩。书法艺术不是功力的表现,笔墨之道是“心力”的运用。功力是死的,而心力是“活泼泼的”。
行之逾明则知之逾笃,行之逾笃,则知之益明。书法用笔,起于一点。虽形体细小,但须慎重从事,严肃下笔。卫夫人《笔阵图》云:“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故作点,须沉着而有重量感,灵活而不呆滞。运笔全在于腕活,腕活锋正则四面势全,指实掌虚。指实则节力均平。虚掌则运用便易。运笔亦是疾徐有度,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才符合“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哲学思维。运笔中的起承转合、呼应向背,合情调于点画之俯仰,以抽象的点画传达形象之意趣,以世间之情态体悟觉知抽象之点画意味。古人云:有其形必有其气,必有其神的阴阳之变化。气韵之流行,呼应之清气,有厚重的运用,书卷气、文人气是书法的上承意味,在空间、节奏、水墨变化中运行,流动着一个有生命的环境,营造出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有境界的高低,点画里面有节奏化了的自然,以中和之美为原则,调动笔锋、笔根、笔肚,水墨的多少、快慢、使转在平面纸上形成一种黑白的纯性节奏,看似简单而呈现了一种复杂性的心灵流衍,构成了一个立体的通向历史的、环环相扣中的一部分,汇入历史长河中,古人的精神以书法墨迹得以流传。
笔锋与铺毫的关系。锋指笔尖,毫指辅佐笔锋的“毛”。用笔之道要放松,以指转笔,以腕连缀,笔法在于起承转合,在于起笔、铺毫、运笔、收笔的节奏与变化,构成艺术最本质的特征。节奏中的运笔,速度、藏露、粗细,点画的呼应,空间的布白、疏密等等二元世界所构成的方圆、向背大小,如同一个小世界,构成了中国人生命特征及生命情感的符号。从形象性的运笔转化为抽象性的表达,这一转化,具有了“文”的意象性、三象皆有的大千世界。通过用笔的精准运用,“心电图”似的呈现出了自己的个性特征,同时表述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集体审美特征,从“小我”渐变为“大我”,一个时代的声音,这就是大家的书法,于用笔的不同,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笔墨者,东方书法绘画神髓之所在。
用笔之法,更在于用墨,才能明白笔墨的变化之道。用墨,关键在于用笔,水墨相依全在于用笔,以明相辅相成之理。笔墨之道取于物而发乎“心”。为物之象,在于心之迹。中国书法之民族性,在于书法中的笔墨有意象性、形象性、抽象性,皆是书法艺术的哲学内涵。在笔墨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形象的物体,也可以感受到抽象的韵味,更能体会到意象的深远。这些都是书法家通过笔墨传达给人们的精神内涵。舍笔墨无由参悟处。
笔墨之道,其清气而醇厚是书法与写字的另一个分水岭。明白用笔的主要分界线,一眼过去,就会分清其书写者是否具有书法艺术性,还是一般意义上的写字。用笔关键在于一个“用”字上,全身松和的状态是形而下的手法,而最主要还是在于心的放松平和,心平气和,书法是人的心电图,这些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相谐,在于不断地觉悟其心志、心量,觉需自觉,在于身行;悟需心悟,在于心之静正。一笔一画体现了书法的人文精神。
墨与笔的关系同身与心的关系。石涛在他的《画语录》言:笔无生活不神,墨无蒙养不灵。这句话道出了书法创作的真谛。笔要灵动有神,必然源于书法家对生活的深入体验和理解;墨要富有灵性,也离不开书法家长期的修养和磨砺。墨又与修养、心性、境界、人文知识的积累等有关联,墨分五色,干、湿、浓、淡、枯,这些墨色的变化全在于用笔,这些不同的墨色,可以组合出无限的可能。墨色的运用,不仅体现了书法家对技法的掌握,更体现了其深层次的生命体验。
墨非水不醒,水是墨之魂也,而使笔墨变化于无穷者,在于用水,更与“上善若水”相系缚,水是一切生命之源,有水,方显生机勃勃,水的流动性体现了书法的生机性。气韵生动是点画在水的运用上,用墨的原则和机理,须由实践出真知,因各人的认识、修养及体悟的高低不同,才构成了一个万籁参差的世界。
筑基于笔,建勋于墨,起讫分明。点画须有笔外之笔、墨外之墨与意外之意,方为运用之上乘。笔非运不明,清、透、澈在乎有劲道,而不在于用力。用笔重在于生涩拙厚。万毫齐力以“中”用之。笔笔皆要从毫尖而扫出,以律动用中为旨,一笔画之中亦有阴阳之关系,以笔锋顺逆向背用之,有中侧偏锋之要,皆关乎毫端,笔有尖、锋、肚、笔根,各个用法不同,皆可造成奇妙之点画,往往顾盼生情,交相成趣,致使空间节奏有变化之疏密,当须细审古贤经典之笔意。
围绕中锋用笔,并非执笔端正,而是笔锋与毫端皆在纸中,有“万毫齐力”之意味,可偏可侧在于“心正则笔正也”。黑白关系的对比、映照,以单纯之色构建了最高的艺术性。中国书法贵乎通过书法家理智和情感而丰富地抒发出写意性的笔墨来,以臻于情性的极致。运用笔墨,先须注意运腕。石涛在他的《画语录》言:“腕若虚灵,则画能折变,腕受神则川岳荐灵。”
墨为五色之主,然须以白配之,则明澈清亮、透彻。故唐王维在《山水诀》开头就说:“夫画道之中,水墨为上。”可见书法之黑白为纯粹世界之精灵,是为心灵的色彩,是为清澈通透。唐张彦远云:“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忘言,神工独运。草木荣,不待丹青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纹。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而物象乖矣。”
五字执笔法。擫、押、钩、格、抵五字。五指齐力,执笔用一句话可以阐明,“是为你手的延伸而已”,以灵活着劲为上。明乎执笔之法,用笔无不如志,宋黄庭坚言: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
书法最忌讳描、涂、抹及做作。最重书写性,因为书法是一次性的生命呈现,因其一次性的书写,而成为生命情感的表达,是内心世界的外化。
描,是笔无起伏收藏,更无一波三折的“曲径通幽”。是线的表达,而不是点画的表达,点画是有生命的,是有筋、血、骨、肉的外在形象的。而线是西方绘画的表达。
涂,只能见其墨,而不能见其有“运笔”,也即墨中无运笔也,无书写的过程,体现不了节奏的线性运动而生意趣情怀。
抹,横拖直拉,不是手在运笔,而是人被笔所用,亦如佛语所言,觉后转法华,而不是被法所转也。用笔在于兼用墨法,笔墨之妙,心平气和,感惠徇知而生灿烂。
无笔者,笔乏阴阳顿挫、纵横开合之致,更无节奏之美感存在;无墨者,又缺阴阳向背,浓淡枯涩之观,经典书法之妙趣横生,意味深蕴,全在于运笔之节奏与变化而发生。
用笔忌浮滑,浮乃飘忽不遒,滑乃柔弱无力;又不可信笔,信笔者,既无所谓起笔、铺毫、落墨,亦无所谓收笔承接,无从“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之根本原则,轻率而少变化。用笔须不刚而刚,不柔而柔,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所谓绵里裏针是也。
古人云:不根于虚静,终是妄想;不归于易简,终是旁门。书法艺术作为一种心灵的事业,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生命体验。它不仅需要我们有精湛的技艺和敏锐的洞察力,更需要我们有一颗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的心。它要求我们在笔墨间找到生活的真谛,体会自然的和谐,传达个体的生命情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领略到书法的魅力,感受到它带给我们的无尽启迪。
学书亦是静修禅,一法空灵不思玄;
知变守常松和事,胸襟天地自由然。
借假修真笔墨空,一源万象应时功;
法藏黑白流行意,道不虚行自运中。
篆籀隶书承古薮,圆融笔墨化灵台;
意闲妙契求真宰,小大由之惚恍开。
笔是墨来痕似笔,体形无二已相同;
浩然意气藏胸履,不负韶华品自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