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流水,弹指间往事皆成追忆。现在想来,过往里的一些人、一些事,大都已被忘记,只是脑海中偶尔浮现出塞北草原的那段经历时,仍然会想起在乌拉特后旗一中时的一位老师,就是教历史的吕允文老师。
吕老师大约六十开外的样子,个子不高,微胖,穿一件曾经时髦过的四兜上衣,下边两个兜是挂在外面的。头上戴一顶土灰色边线散开、洗得泛白的鸭舌帽,一年四季从无变化。
那个年头,家家户户不管家当如何,逢年过节都讲究穿戴一新,但吕老师的一身打扮和旧帽子年复一年,雷打不动。鼻梁上永远挂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从镜片外只能看到一层一层的圆圈,根本看不清里面,这让他在上课时总是显得高深莫测。
还有一点让人印象深刻,吕老师的腿稍微有点罗圈,走路又急急忙忙慌里慌张的,每次我隔着教室的玻璃窗,看见他踉踉跄跄地从院子里走过的样子,由不得担心随时会摔个跟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课讲得好。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斗量,这句话就好像是专门说给吕老师的。其貌不扬,甚至有点老古董的样子,上课却极有气场,他可能是所有科任老师里面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没有之一。他的记忆力特好,肚子里面知道的东西又多,课讲得风趣幽默,受到追捧也在情理之中。
吕老师上课从来不带教科书,即使偶尔带来教室一次也从不去翻动,教科书对于他是一个摆设,做做样子罢了。也从来不带教案,或者压根儿就没有教案,因为大家自始至终就没有见过吕老师的教案。
其实,有没有这些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科书和教案里的东西包括整个中国历史、世界历史、古代史、现代史、古今中外的演变史,都已经原原本本地装在了他的脑子里。感觉他整个人就是一部历史书,甚至比历史书还要历史书。
所有这些,都可以从吕老师的课堂上得到印证。
上课铃声响过,吕老师跌跌撞撞地走进教室,右手端一杯热水,左手拎几支粉笔,用肩膀顶开的教室门,转身就用脚跟勾上,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走上讲台,稍微顿一顿,厚重的镜片反射着窗口射进来的太阳光线,把教室的前前后后扫视一遍,对着齐刷刷站立的我们微微点一下头,那意思是:坐。还没等大家完全坐好,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
上世纪末,考上大学或者中专是改变考生命运的唯一途径,高考成为重中之重,学校教育仍然是墨守成规的老一套,老师上课刻板单调,不是照本宣科,就是干巴巴地说教。但吕老师与众不同,他的历史课就是一道另类风景,课堂上师生互动,活泼生动,深受学生欢迎。
吕老师性格耿爽,平易随和,讲起课来,妙语连珠,口若悬河。他一般都是以某一历史时间为原点扩展到同时期的历史事件;从历史事件的某一话题,联系到了现实生活的实际;由人到事,由事及人,从今到古,从古到今;一环套一环,层层推理,把真实的历史和小说的演绎串联在一起,娓娓道来,既生动又风趣,中间还穿插一些搞笑,时不时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给当时那种枯燥无味的读书生涯里,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快乐滋味。
吕老师上课不带教材和教案,是因为他已经烂熟于胸,倒背如流了。他可以从原始社会开始,文不加点,一直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这中间发生的事件、时间、地点、人物,包括一些很小的事情都能清清楚楚地还原;也可以从古代史讲到现代史,从公元前到公元后,一年推一年,中间从无间断;还可以说出历史上的某一天发生在古今中外的所有大事件以及它的意义和影响。吕老师讲起课来,永远都是斜着身子,横端着粉笔,眯着眼睛;永远总是旁若无人,口若悬河,风雨不透。那自信满满和自我陶醉的样子,仿佛肚子里装着无穷无尽的锦绣。
吕老师是我读书生涯中遇见的第一位学识渊博让人由衷敬佩的老师。由敬佩到羡慕,由羡慕到喜欢,爱屋及乌,在乌拉特后旗一中上学期间,我的历史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乌拉特后旗一中所在的乌拉特后旗,也叫潮格旗,位于巴彦淖尔市北面,阴山脚下的大草原上,是牧区,也是蒙地。没有工业,鲜见农耕,但风吹草低,牛羊成群。阴山突兀,直插云天,把这里和外面硬生生分成两个世界;乌拉特草原大到一眼望不到边,有时候跑几百公里也见不到人烟。
那时那地,因为我是转学异地,这种荒凉的环境,让自己总感觉到陌生而又孤僻。
但是吕老师和我的关系一直很好,他对我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让我感觉到了一个漂泊游子少有的温馨。特别是他的饱学,让我发自内心钦佩。
寒窗苦读后,从乌拉特后旗一中离开,踏入大学殿堂,完成了华丽转身。因为是定向招生,几年后又重新回到了乌拉特后旗一中。人生,好像转了一个圆圈,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只是,曾经的学生变成了现在的老师,而曾经的老师变成了现在的同事。
在我的心目中,吕老师仍然是我的老师,他的一言一行一直影响着我,让我在为人师表的路上砥砺前行,从不敢懈怠。
后来,因工作调动,我离开了乌拉特后旗,离开了阴山脚下的那片土地,从此,和吕老师天各一方,再未相见。时至今日,不知道老师是否健在,但我仍然会常常想起他来。
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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