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牛的长篇小说《天藏》,是一部向中国古典文学的致敬之作。对于年轻一代作家创作的现代化、小众化乃至私人化倾向,关中牛作为一个老作家始终保持着清醒与警惕。

盛衰有定,天道有藏——关中牛长篇小说《天藏》

发布时间:   作者:阿探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关中牛的长篇小说《天藏》,是一部向中国古典文学的致敬之作。对于年轻一代作家创作的现代化、小众化乃至私人化倾向,关中牛作为一个老作家始终保持着清醒与警惕。

关中牛的长篇小说《天藏》,是一部向中国古典文学的致敬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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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年轻一代作家创作的现代化、小众化乃至私人化倾向,关中牛作为一个老作家始终保持着清醒与警惕。在一个现代意识充斥的时代,重温重拾章回话本体,需要何等的勇气,又需要何等的才气积淀?或许在关中牛看来,呈现这样的大题材,惟有章回话本体奠基有力,方能擎起这种历史的沧桑与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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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藏》精准而完美地抵达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美学境界:叙事暗自蓄力,支流渐次积聚,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如梦如幻,洪水过后,尽显苍凉,恩情爱情,政治经济,民情百态,一网打尽,静美而凝重。文本整体展开稳健而不失力道,深沉而流畅,如自然鬼斧神工,余韵绵长。秦商的鼎盛与衰微,人世的空落与寂寞,如万古愁绪般凝神定格,久久难以挥去。

与传统古典小说所不同的是,小说叙事视点与审视切入,转向了叙事对象的侧影与纵深层面,以小村的瓦砾风烟,震荡、勾勒了盛衰逆转及人心的离散。关中牛没有去直击秦商驰骋天下纵横八荒的商道主战场,而是晃过商战正面,移师秦商根生归根之地——党贾圪崂村,起底秦商缘起、流变,予人以世事无常如梦恍然之感,小说隐藏艺术直抵至境。兴盛数百年的秦商何以像玛雅文明一样了无声迹地消失在历史里?关中牛知微至微,直抵农耕社会根基,以秦商之“后院”故事幽深幽微交错的演绎,人伦天道的感慨延宕,不言自明,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天藏》持守了司马迁著史的民间立场,赋予小说客观公正的历史意识,贯通古今的审视高位。关中牛虽然是在讲述秦商故事,却是从人伦、精神承受等商人本身层面着力运笔的,甚至是剥离了商人的商化灵魂,赋予寄托精神依存的乡土以艰难托举之情状,亦即一击必中农耕社会之深层结构——农耕擎起商业。世事运转运作,自然有着自身的深层规则,而所有的一切,在民间百姓看来,无论盛衰存亡,都是一场笑谈。如同毛宗刚父子编辑《三国演义》题词中所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圪崂村的富商们天南海北经营万货所得的银子,千辛万苦地运回来深藏窖藏,到头来依旧化为乌有,人世如梦,大梦谁先醒?从南方随贾老爷子而来的二夫人,纵是智慧决断过人,面对村堡被毁的满目狼藉,眼中亦遍满血丝。当然,作为南方人,她对贾家的辉煌、优越自负一直心存警惕,然而到头来依旧无力回天。不论是世道大变兆象的神秘性,山贼歌妓间的爱恨情仇,还是官逼民反的世态横陈,民间风物风俗,乃至情怀、趣味、意蕴,均是丰沛袭人。

小说叙事细腻而深有余味,倒叙倒插等多种叙事手法交相辉映,徐进中钩沉人文遗迹渊源,追溯、还原、再现历史之宏阔悲壮,以党贾圪崂村之兴衰浓缩秦商浮沉,无论文本完成度还是艺术力,均达彼岸。文本在史料的基础上充分延宕想象,虚构及布局深合古典小说艺术逻辑构成。开篇遥遥说起,娓娓道来,旋即贾老爷子犯病胡言乱语,民间天变兆象突起,随后层层解析,渐次入深,时徐时骤,时而儒家庄重,时而佛家隐忍,时而道家空灵,时而官家如匪,时而山贼高义,游弋错落有致,古典文法之精髓,于文本展开中游刃有余,大一统思维优越尽显。

中国古典小说艺术力集中凸显,更在于寓意及隐喻神来之笔的点染,关中牛对此深谙其旨。二夫人为拯救商业帝国村堡于水火之中,无奈将掌上明珠梅子嫁给混混党蛮蛮。此为高妙之寓意隐喻,寓意着帝国大厦倾覆,优秀的男人死去了,惟留下蛮蛮这般混混子,农耕社会的血脉寄望于这样的男人,将最优秀的女儿嫁给他,犹如将地母嫁给他,这无疑是一种寄望的延宕。这一抉择,二夫人将忍受何等的剧痛?!!!“二夫人慢慢苏醒过来,半天,才认出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梅香,一把搂住便号啕地哭出了声:‘我苦命的梅娃啊……’便背过气去。”这位江南女子内心至死的悲戚,在关中牛含蓄平淡的文字间可窥一斑。此等细节,与《白鹿原》中陈忠实现实表达朱先生一世清苦寡味伤神而喊了妻子一声“妈”,有异曲同工之妙。《白鹿原》通过历史追溯隐喻当下,《天藏》之结局不也映照了今天主宰乡土的人群么。

《天藏》更是一部商道史诗,既是历史的淤积,亦是人性诗篇的凝铸。

惠特曼曾说,诗人就是把历史、现在、未来联结在一起的人。关中牛重书历史,凸显人性,警示现在寄望未来,情怀游弋在儒佛道之间,构结了无欲方刚的心态,无异于一部具象异象抽象并接天道的属于秦商与关中大地的史诗。《白鹿原》是毫无争议的史诗性长篇,由民生、历史、文化三大板块支撑,《天藏》也有着奋起直追的雄心,也有着大体一致的内在构建。同样是几大家族的内斗与内耗,同时大历史背景下的民生侧影,同样是对文化基因的拷问。秦商的衰落历史只是商人们登台的背景甚至是布景而已,党贾圪崂村从上到下,从外到内的心灵承受,才是民生叙事的重点,而秦商包括秦人幽深的文化心理才是小说铺陈凸显的中心所在,人性幽暗的另一面——自私、虚伪、虚妄、脆弱等等,尽在其中。而且安居乐业的和谐宁静,既是华夏民族数千年来至死不渝的追求,也是秦商们的终极使命。然而时势或有难遂人愿,一个商业神话与帝国,竟然在历史洪流中坍塌了。纵观秦商盛衰历史,无疑是时间坐标上永恒的定格,人性欣慰而悲壮的史诗。贾老爷子的洞明世事,居安思危,二夫人的处世不惊,十三爷的精明、老道,苏大镛异族的居心叵测、老谋深算、嗜血残忍,羊栓子的义胆云天,张知县权力支撑下的贪欲无底,贾二公子的惜命背叛等等,各色人等在世事骤变中或坚守初衷,或屈格异变,商战获利固然精彩激荡,守财保家更是艰辛异常、撕心裂肺。财富可以暗藏吗?为捍卫秦商们的财富,党贾圪崂村付出了血与火的代价,然而历史留给他们的只不过一片狼藉的瓦砾。在这部长篇史诗中,江南女子的爱恨情仇,已完全超越的所谓礼教性道德范畴,面对飞来横祸,竭力拯救大厦于倾覆之际,而最终无功于世,远眺天边的火烧云,其伤神既隽永而古典,不亚于失去家国的伤怀。

商人们的经营智慧,在时代的骤变中抵挡不了来自乱民、捻军残部等民间多种力量的蜂拥而起及官方无节制的倾轧。党贾圪崂村商业帝国后院的自保,最终彻底失败了,外来官匪勾结,刀客外援等固然力量强大,然而破败与没落的村堡,亦属于一种自内而外的商业王国基底朽毁。这就涉及到小说更深层的主题思想——文化心理的解析。如果说陈忠实先生为我们复原了1949年前的中国北方的话,关中牛则为我们还原了秦商的没落动影。这种罕有的动影,依旧是以文化意识深层文化心理起底的。

《天藏》更是文化心理沉疴的直击,秦商衰落的严肃反省。

二夫人曾说,商人们虽可经营天下,但依旧走不出党贾圪崂村。这正是秦商无以与晋商相比之关键所在。一项事业何以成就,在于天资,秦人不乏经营天下的头脑;一项事业何以发展壮大?在于勤奋,秦人能吃苦耐劳辛勤经营;一项事业何以能过持续数百年,历久弥新?在于经营者的格局与求变意识。秦商的格局有限,但求扬名显亲,光耀门楣,缺乏更广远的视野,自保有过,开拓不足。这种根深蒂固的意识,源自华夏文明的根基——周礼、儒家文化观念的统御。贾老太爷扬州经商大获成功,不忘故里,造院起屋,置办田产;贾家两位公子随经商在外,亦心系故里,一有动荡就返乡;十三爷及儿子党发潮亦是如此。经营天下者,需要放下一切的胸怀与气魄,需要包容天下的雄心,然而对于党贾圪崂村商业帝国的商人们而言,他们的格局很有限。甚至他们处世的方式亦是很有限,在他们看来,银子可以换来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正是基于这种认知的生存意识,才给了张知县贪欲无底的猖狂。十三爷以命抗争重负,依旧是无力苍白的,村堡全体自保的各种努力,也是最终的徒劳,人心是终极堡垒,终究被攻破了。周礼及儒家文化这种历史长河中长久的基因积淀,最终成了秦商们固步自封的镣铐,他们在时代激变来临之时,各自为阵各自为战,这种缺乏大军团合力的应对,被各个击破只不过历史的必然。

相对于秦人的厚重质朴,有着蒙古族血缘的苏村苏大镛、拜乡约等有着颠覆儒家传统的豪狠与多变,关中牛在叙事中多有笔墨隐藏,甚至草蛇灰线,伏笔千里,这可谓是异族文化血脉对绵厚儒家的提振,亦即文化强势基因的补充。秦商帝国的败落,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来自以帝国内部无谓的内斗内耗及分崩离析。如同《白鹿原》中的乡土治统一样,党贾圪崂村是一个典型乡贤自治社会系统,这个系统固然有着道统引领的天然优势,同时也有着权威被新生力量挑战的危险。关中牛叙事老辣从容展开,内耗内斗如管涌蚁穴,无声无息——十三爷对贾老太爷及二夫人长久权威地位的心中不平,党自箴更是有突破权威统御之心,甚至贾二公子最终关键时节的背叛,都动摇着秦商帝国内在根基,内溃之外的力量,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如同白嘉轩守不住白鹿原的精神堡垒一样,党贾圪崂村的堡垒亦迎来了最终的败落。与其说这是外力的摧毁,不如说这是文化幽闭心理的失败,排外与内斗内耗虽然在文本中并未做大肆点染,却是各种力量的暗自蓄势,这既是秦商的悲哀,更是华夏传统文化由来已久的沉疴,只不过在秦人身上更为集中突出而已。

小说中儒佛道各有渗入,在追溯过往中对秦商精神价值亦有肯定,如弃儒从商、商业意识、重名轻利、不惧风险、不辞劳苦、厚重质直、勤俭节约等等社会正能量;更多的则是隐含其中诸如富而思乡、优越自负之局限性的反思及拷问。

缘起缘落,盛衰有定,天道有藏,宇宙造化,恒性运转,人心聚散即是天则。世间一切变化,在于人心之渐变累积。关中牛的这部长篇,既是秦商遥远辉煌的斑驳的背影复原,又是文化恒变的使然,更是陕商再次崛起的警示,亦是对于陕商未来时代的瞩望。在这个意义上,关中牛无异于一个精微化的诗人,他联结了过往,现在与未来。

章回话本体的选择,既是关中牛自身创作的一种挑战,亦是中国是宏大叙事优势而强力支撑,对于严肃长篇创作亦有着不可或缺的启示意义。

 

 

关中牛,陕西合阳人,农家子弟,军旅出身。八十年代初年始在报刊发表小说。曾担任兰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员兼任兰州军区政治部战斗话剧团副政委。创作舞台作品数百万字数,获军区以上奖励40余次,兰州军区“两用人才先进个人”荣誉奖章获得者,两次荣获三等功证章。06年出版长篇小说《半阁城》,获渭南市“五个一”工程奖;2012年百万字二版《半阁城》选入太白出版社“西风烈”工程,获渭南市第二届“杜鹏程文学奖”;三版《半阁城》入选太白社“百部经典”。2014年应陕西文化厅和陕西考古研究院之邀,签约创作长篇报告文学《叩访远古的村庄》,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荣登当年全国院校出版社好书榜。2017年6月,长篇小说《天藏》入选太白文艺社“千年秦商”项目出版,2018入围第三届杜鹏程文学奖。长篇小说《戏坊》2019年已成稿付梓。现任陕西省编剧协会理事、渭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小说创作指导委员会主任。


编辑:庞阿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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