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讯(全媒体记者 高盼成)近日,第四届全国吴伯箫散文奖在山东济南揭晓,作家王飞作品《喊你一声嫂子》摘取大奖,系陕西唯一获奖者。
第四届全国吴伯箫散文奖是由中国散文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指导,山东散文学会、山东济南莱芜区委、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等主办,旨在纪念著名散文家、教育家吴伯箫先生,大力推动原创散文创作。吴伯箫散文奖已连续举办了四届,累计收到海内外参评作品万余件,目前已经成为国内颇具影响力的散文专业奖项。
据悉,王飞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创作成绩突出,在《美文》《中国作家》《延河》《散文选刊》等发表多篇作品。出版有《信步南山》《敞开心灵之门》《豁亮》《只在此山中》《在楼观》《山边记》等。作品被国内20多个省市选入高考语文模拟阅读题;列为《名作欣赏》全国青少年文学名作选读等。陕西新闻广播多次专题录制播送其作品,荣获西安市委“西安百名优秀青年文艺人才”称号。
其散文表现力强,生活气息浓厚,文字典雅灵动,是“国内青年作家创作力量中较为突显的一位”。获奖作品《喊你一声嫂子》以独特的视角,优美的笔触,书写了革命战争年代沂蒙革命精神的鲜明代表——沂蒙六姐妹的感人事迹。以沂蒙六姐妹为代表的沂蒙红嫂,是全国绝无仅有的以女性为主体的革命英雄群体。
附文
喊你一声嫂子
王飞
1947年5月初,整个沂蒙山地区天气显得十分异常,仿佛猛然陷入无边无际的热浪炙烤中,处处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空气干燥地好似随时一触碰就要爆炸一般,没有一点水汽。这出奇的热好像预示着即将要发生大事。
深夜,烟庄村的村民们禁不住热的心里发慌,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抱怨着鬼天气,说着最近听到的一些传言。
村长梅子家院子里,更是聚拢了一大拨村民。玉梅带着廷珍等几个村里骨干,五六个年轻媳妇,围拢在一起边纳着鞋,边看向越说越激动的男人们。尤其是听到“白鬼子”要来的时候,男人们立马腾得站立起来,挺直腰板,个个摩拳擦掌,嚷嚷着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夜更深了,院里恢复了寂静。玉梅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已经朦胧擦白的天空,招手让大家赶紧回家睡个囫囵觉。
突然,一阵阵马蹄声刺破长空,呼啸而来。刚才还迷瞪的众人纷纷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栗,个个面目相觑,心里却跟明镜一样,看来真有事了。
玉梅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一个男人急忙迎面勒马停下,一脸郑重说道:梅嫂子,来“硬活”了,咱们烟庄村要在十天以后,送五千斤马料到孟良崮。还有嫂子,村里的男同志这会就得随我去镇上报到了。马料的事,就拜托嫂子了。
望向疾驰而去的男人,玉梅咬紧牙关心里默默念叨:5000斤马料一两都不能少。
看着一群年轻女人,玉梅抑制不住内心紧张,满脸涨红地喊道:大家静下,刚才也都听到了,下来我做下布置。先连夜成立草料队,我任队长,廷珍副队长,队员桂英、淑英、贞兰,还有方莲。我走东线,廷珍西线,桂英南线,贞兰北线,淑英有身孕,就和方莲走周边几个村。具体量的话,我这边分一千五百斤,其他人一人分九百斤。大家这会就开始准备,把村里留守的女人都叫上,天亮后就一个村一个村挨家挨户收草料。姐妹们,这次时间特别紧张,难度非常大,肯定会很累,大家一定要克服困难。咱们收得越多,战士们战斗就越方便,就一定能打赢白鬼子们。其他的我这也不啰嗦了,大家抓紧时间行动吧!
玉梅一口气交代完,就马不停蹄地带上七八个小媳妇开始往东边几个村奔去。石泉村、新庄村、尹家圈村、北晏子村、南晏子村......
等把东线几个村的大体情况摸排了一遍后,玉梅察觉到情况有些不乐观。逢上这会不是农收季节,家家户户倒是还剩一些秸秆,但量肯定都不大,满打满算还不到五百斤,就这些还都没有铡成料。
几个同村的女人们慌了神,这还不到一半的量,纷纷焦急地看向玉梅。从昨晚接到安排,她就想到可能是这种情况。没办法,量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咋能让尿憋死。
玉梅先是和几个村长说了,留下年轻力壮的妇女们赶紧先把现成的秸秆铡成料。其他留守的,还有她带过来的八个人,每人一捆麻绳,开始上山割草。
傍晚时候,玉梅专门回了趟烟庄村。廷珍、桂英、淑英、贞兰、方莲几人的情况都差不多,大家也都想到发动留村妇女上山割草。几人把细节再仔细寻思了几遍,随后各自连夜赶往几个负责的村庄。
农村的妇女对各种杂草再熟悉不过。沂蒙山区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山头,不缺野草。白茅、羊草、玉米草、猫尾草、松香草、牛鞭草、黑麦草......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绿油油的,最适合晒干做马料。每人一片,手里一把镰刀,就开始埋头割起来。
听着急促的镰刀“唰唰”声,玉梅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突然人一个趔趄没站稳,眼前一黑,骨碌淹没在白茅丛里。
玉梅只觉得眼前凑拥着一个个模糊的脸,看不清谁是谁。眼皮越来越重,浑身没一点力气。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割草、割草,还要运回村里,晒干,铡刀,还要送到孟良崮,就剩三天了,真来不及了。玉梅心里不停地撕心呐喊,这该死的身体,太不争气了,早不晕晚不晕,这会打绊子。她狠狠地咬着牙,艰难地扭着头扫了扫横躺着的土地。
镰刀,镰刀在手边。突然她一个扑伸,把镰刀拿到手上,扬起明晃晃的刀片,锐利的刀尖像一个所向披靡的钢铁战士,高高跃起,风一般的速度直勾勾扎进了玉梅的大腿。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一下子像脱缰的野兔,直接窜了起来。于是,割草大军中就出现了一个大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碎布条的年轻妇女。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整个沂蒙山地区像被一个喜好泼墨的豪放派画家当成了画板,涂的黑乎乎的。一条七拐八拐的长队正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领头的玉梅来不及擦抹雨帘一般滴落的汗水,双手紧紧把着一辆装的小山似的独轮车,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崎岖小道。路面坑坑洼洼的,大坑小坑不断,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很快队伍就慢了下来。一众人个个气喘吁吁,热气腾腾。
一路上玉梅不敢过多停留。听说白鬼们已经行动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草料肯定会遭殃。
连日的铡草、割草、装车,一口气不喘的运送,让大家身体普遍都出现了虚脱现象,一个个筋疲力尽,已经到达体力极限了。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大意。玉梅不断得告诫自己,一定要拼尽这最后一口气。
顾不上几辆不小心侧翻的车,玉梅果断让淑英留下收拾,廷珍、桂英、贞兰和方莲她们沿途帮忙引导继续赶路,她自己依旧打头阵。几个平日里结下深厚革命友谊的姐妹,相互打了会气,又淹没在茫茫黑夜中。
运送路上状况不断。先是廷珍为了救援一辆快要失去平衡的车,一个不小心翻下了路坡。接着又是一辆独轮车轱辘开裂,直接推不起来。来不及细细安慰,玉梅看着满脸被擦伤的廷珍,看着憋着一口气生生抬起独轮车的桂英她们,努力擒住眼里的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到达孟良崮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看着一群人鬼不分的女人们,现场的男人们忍不住湿润了眼窝。来不及寒暄和宽慰,留下快要生产无法行走的英子,女人们又马不停蹄地推着车原路返回。
各项战斗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行中。从孟良崮返回的第二天,烟庄村又接到新安排:两天之内,从镇子上运五千斤粮食回来做成煎饼。
返回村里的玉梅几人,顾不上喘口气,拿上家里的各种盆子、擀面杖,开始串户敲打起来。很快,笼罩在闷热中的烟庄村,锣鼓声、敲盆声,夹杂着各种声响,喧嚣沸腾。
时间紧迫,没有“细嚼慢咽”的闲工夫,玉梅几人带头,大家迅速划分成三拨。大拨由玉梅带队,去镇子运粮;廷珍、桂英领头清理石磨盘、架大鏊子,准备柴火;贞兰、方莲一拨人提上竹篮子,扯上各种布袋子,到村边、到山坡上,摘榆树叶、柳树叶、马兰头、苦菜......
村里各户也自觉行动起来。很快伊家的谷糠、张家的高粱糠、杨家的地瓜蔓、冀家的花生蔓,很快就集中到玉梅、廷珍、桂英、贞兰、方莲等十几个女人家里的灶头上。看着一眨眼工夫就堆起来的一座座“小山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迸发出炙热的火焰。
五花八门的“粮食”经过短暂的清洗浸泡,还来不及得到充分的发酵,就被塞进石磨,随后一坨坨红褐色糊糊状的煎饼“原料”,源源不断地被收拢到各种样式的锅碗瓢盆中。
重头活是烙饼。为了加快烙饼进展,玉梅几个人重新调整了分工。她和廷珍、桂英、贞兰、方莲几个技术好身体结实的烙饼,其他人负责继续补充原料、收拢烙好的煎饼。
深夜的烟庄村,似乎比白天最热闹的时候还热闹。婆婆、媳妇、姑娘们,还有那些半大小子,一个不拉,八十多个人全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烙大饼任务中。
方莲是村里的烙饼能手,手脚特别利索。从一开始听说这次任务是烙饼,回来路上就嚷嚷这次要大显身手。只见她一个人手拿篪子,在三个鏊子间来回扭身穿梭,摊、推、揭,动作连贯快速,活像一条无比灵活的泥鳅。
闷热的空气,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大罩子,死死地把人们笼罩其中。连日来没黑没白的高强度劳作,让大家不自觉陷入了一种无尽的疲惫负重中。趁着这一日清晨袭来的阵阵凉意,大家艰难地和“眼皮”抗争着,不一会都败下阵来。一个个索性原地躺下,不顾一切地伸展着躯体,释放着无尽的倦意。
是啊,年轻的女人们,两天两夜不停歇,饿了舍不得吃煎饼,扒拉榆钱饭了事;渴了就不停地咽唾沫,实在嘴里干的不行才急匆匆喝上一口。
方莲实在不忍心叫醒大家,于是手里的鏊子不断增加,三个、四个、五个......但巨大的压力还是倾盆下来。突然一个不注意眯住了眼睛,莲子的手没来得及收回,落在了火烫的鏊子上,顿时密密麻麻一串串水泡。
无论如何不能误了烙饼,年轻的方莲脑子一根筋,一把把凉水冲脸,又接着再烙。
烙饼的速度是惊人的。看着一车车满满当当码放的煎饼,摸着手上一片疤痕,莲子心里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残酷的战争终于还是来了。铺天盖地的枪炮声打破了烟庄村安宁的日子。把煎饼送到前线后,大家又火速投入了战场支援中,纷纷加入担架队。运伤员、烧水、做饭、包扎、护理。看着一个个年轻惨烈的伤员们,听着战士们一声声“嫂子嫂子”,大家擒住眼角的泪水,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又开始做军鞋。
为了让战士们有双结实的军鞋,一开始玉梅对军鞋就做了清楚的布置:一只鞋底至少要纳一百二十行,一行要扎不少于三十针。
烟庄村的女人们又开始忙活起来了。没布料,就把身上的青色大襟褂撕下来,没纳绳就用麻绳搓。腿皮磨破了,手指搓麻了,人实在累了,就悄悄迷一会。起泡、出血、变形,吓不倒女人们。锥眼、穿针、走线、拉紧,一道道程序,一道都不能少。
纳鞋是个熬人的活,女人们手不能停,乏困的时候就各种唠嗑,从战斗到伤员,从镇上到村里,从送草料到烙煎饼,再到纳鞋,然后就说到了淑英。淑英上次送草料,就留在部队生产了。
玉梅:哎,我说,也不知道淑英咋样了?
廷珍:淑英啊,这才过了三天,估计恢复着吧,她本来身子就虚,再加上前一阵子运草料伤了身,还得一段呢。
桂英打趣着:淑英可会纳鞋了,要是她在啊,肯定还能再多做十来双呢。
贞兰、方莲嘻嘻笑着附和。
不料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欢笑声:还真是说得巧不如来的巧啊,好你们几个,趁我不在又胡说啥呢,等着收拾呢。
是淑英回来了。
随后烟庄村的女人们给前线送去了五百双军鞋。
后来战斗结束了,烟庄村也再次恢复了往昔的安静,日子再一次安稳下来,玉梅几个也开始忙起农活。
再后来,玉梅几个才知道,她们上了报纸,成了模范,还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呼:沂蒙六姐妹。
她们是,张玉梅、伊廷珍、杨桂英、伊淑英、冀贞兰、公方莲。这六个平凡普通的名字,却深深地镌刻在沂蒙山的每一道山梁、每一寸土地上,成为支前模范群体的光辉丰碑。在悠悠岁月长河中,她们将散发着永久的璀璨光芒!
面对着沂蒙群山,倾听那呼啸的山风。这一刻,沂蒙山的峁茆岭岭、山山水水,仿佛化作成了那一个个年轻英勇的战士们,他们依偎在烟庄村的周围,轻轻地呼唤着:嫂子,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