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静
陕西面食多,耀州也一样。
耀州有三面:咸汤面、刀剺面、窝窝面。其中咸汤面名头最大,以至于外地人提起耀州饮食,第一便是咸汤面,耀州的娃娃们长大后走到天南地北,梦里都是那一碗浓烈香醇的咸汤面。耀州小城的早晨,是被咸汤面的油泼辣子香、油豆腐丝香、葱花香、韭菜香催醒的。大街小巷,一年四季,经济活跃时期也好,疫情影响也好,咸汤面始终生意红火,一碗面,五六块钱,谁都吃得起,谁吃了胃里都舒坦,身上都带劲。天还没亮,六点刚过,小小的咸汤面馆里,亮着灯,大大的锅,旺旺的火,翻腾跳跃的汤,老板或者老板娘站在锅前面,把一把一把的面抓到碗里,非常有节奏感地拿着勺舀汤搯面,锅上搭一个长条木板,上面依次摆着盛着油豆腐丝、油泼辣子、葱花、韭菜末的几个大老碗,只待面热好,给碗里舀满汤,再把这些东西按照顾客的口味加进去,画龙点睛。端着老碗吃面的人,粗放型的蹲在门口,斯文些的高桌子低板凳,都在埋头吃面,面是热腾腾的,被滚烫的调料水滗过几回,再浇上一碗热汤,汤里的调料味道随着热气乱窜,窜到街上,引得人直往店里跑。咸汤面只卖早上,中午老板把凳子架到桌子上,把店里收拾利落后,开始站在油锅前炸豆腐丝,用热油泼辣子面,只听刺啦一声,热油浇醉了辣子,辣子香扑面而来,香了半条街,因此,咸汤面馆大半天都是香味浓郁。
我爷说,旧社会的人都苦焦,靠天吃饭,遇到灾年连肚子都混不饱,就得想些营生。耀州自古盛产瓷器,十里窑火在土崖下熊熊燃烧,烧得不完美的,有点疤疤点点的,就在民间处理了,对于老百姓来说,好看不好看的,用着顺手就行。于是就有好多耀州人看上了这个行当,拉缸换粮下三原。瓷器是重型器物,用架子车拉着笨重的盛面、盛水、腌咸菜的瓷缸或者一摞一摞的碟子碗,凭着两条胳膊架辕,两条腿跑路,一路弯着腰呼哧呼哧几十里去三原,甚至更远的地方。能不能挣到钱还是个未知数,日子要精细着过,早上吃饱,跑一天,天黑了回来再吃,省下的就是挣下的,这顿早餐就显得尤为重要,必须吃饱吃好,耐得住这长途负重前进,耐得住这一整天的光阴。这样的时候,咸汤面是首选,便宜,面吃了,汤也喝了,耐饥,御寒,盐多点力气就多点,于是,咸汤面成了那个年代耀州人的谋生面,撑着一家又一家的日子。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干部要经常下乡入户,山里路途遥远,早上吃上一碗咸汤面,心里就有底了,脚下也更有力量了。
有人说,咸汤面能广为流传的原因,是面好,加了碱,黄亮爽滑,嚼起来筋道醇香,也有人说是汤好,汤里有各种调料和中药材,耀州是药王孙思邈的故乡,盛产道地药材,加了药材的汤,喝了醒酒暖胃,如果头一天喝了酒,第二天早上吃面喝汤,简直就是还魂汤。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在锦阳湖水库写作时,于寂寂的笔耕间隙,多次从锦阳湖水库步行十里路,到耀州城里的咸汤面馆吃面,以至于后来回到西安,还念念不忘,为咸汤面写下文字,还央朋友开车,花上上百块的油钱,从省城西安到小县城耀州吃当时两块钱一碗的咸汤面。
从几毛钱涨到一块、两块、五块、六块的咸汤面,多年以来,人们的物质生活逐年丰富,却还是恋恋于身边这一碗面,外地的耀州游子更是在舌尖、心间缠绕着这一碗面。每当我早晨吃咸汤面发朋友圈的时候,我那外地的妹妹、朋友们,都要在评论区发出感慨,垂涎三尺,我身居小城的自豪感油然被催生。咸汤面,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居于耀州小城,陪伴着一代又一代耀州人长大,有的人实在禁不住这一碗面的思念,也曾经把咸汤面搬到省城,谁知竟草草收场。咸汤面恋着耀州,与耀州的水土风物相融,守着这一城的月影天光,守着这许多的细碎日子,慢慢悠悠地走过。
再吃一碗咸汤面,再次深深爱上我的故乡,这长长的面,已然将天南海北的耀州人的灵魂紧紧地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