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巨怀
“爸 —— 你看你这身子骨咋忽然间成了这样子?不行的话,咱们想法子,你得到宝鸡、西安住一阵子医院。”
帖礼志说着坐在父亲的炕头,紧紧抓住了父亲的双手。
“礼儿,爸这一阵子也不知咋搞的,这身子骨按说你回来应该好才对,可一服中药连着一服中药,也不见好转,我估摸着这样子扛不到过年了。”
帖家孝有气无力地嘟囔着,骤然增多的白发平添了几分叫帖礼志难以名状的辛酸。他最清楚父亲的苦衷,自己在外无始无终地漂泊了十几年,可谓一事无成,两手空空地回来,而且攒下一身的病。他太清楚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了,帖家的中兴是父亲对他最大的期望,可是,一目了然的现状彻底摧毁了老父亲的梦想,这才是老父亲这一阵子愁眉不展的心结所在。如果不加入什么政党、什么主义,不扛枪上前线,他起码在书房沟也能当个受人尊敬的教书匠,也快到了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他们家在书房沟虽然人丁不旺,但辈分不浅,几百年下来可比其他族人整整超过了几代人,农村讲究的就是这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在他这一辈,明摆着不是耽搁了一代人吗?他的同龄人有几个都抱上了孙子,大多都是能扛粮食桩子的两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而他却依然形影相吊、孑然一身,怎能不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统一生的老爷子颇烦?帖礼志不知如何正面回答父亲的话,他知道面对心里透亮一生大智若愚的老爷子,他的每一句答复都是言不由衷的。老爷子这几年可是承受了太多的重负,见证了太多的变故,该是清清静静享几年清福的时候,偏偏他又总是不太顺老爷子的心思。想着想着,自感内疚苦闷却又难以理清头绪的帖礼志,身不由己地双手抱头,窝在炕沿抽泣起来。
“礼儿,爸给你再啰唆几句,你定要给我记下。走到哪个山唱哪支歌,你现在要紧的是放下心中的那些盆盆罐罐,好好跟着雷县长干。你前几年可是走错了许多路,三十出头的人该有个准形了,千万不该破罐子破摔。爸知道你这十几年在外面很苦,遭了许多罪,可是,礼儿,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整天闷在肚里,你还能干啥?你也老大不小了,咱这村子和你一般大的人,你自个儿比一比,得寻个媳妇,咱们老帖家就守着你这棵独苗,不能叫沟里的人看笑话,你也叫我一脚蹬天了有脸见先人。你这两天心烦,爸知道你为啥,你就从咱们家开始,贾三保是做得有点儿绝,老王家怎么说也还给咱们书房沟做了些好事情,你看看把人家整治成啥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哩。你要吸取教训,把咱们家分的几亩地、那几头骡子,明天就给村上缴了,咱家带个头,你也好开展工作。娃呀,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是撵不回来的。”
帖家孝说完,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拍了拍,默默地转过身去。回来几个月一直不敢面对老父亲的帖礼志再也控制不住翻江倒海的心绪,扭身抱住老爷子的后背,孩子般痛哭起来。
在帖家孝的带动下,用了整整一个月才把三天就一扫而光的王家田产重新又聚拢在一起,虽说丢失了百十件杂耍瓷器,但是老胳膊老腿的大件物什都原封不动地归置到了原地。看着土改工作渐入佳境,帖礼志紧绷了一个月的弦这才松弛下来。这天他在办公室为下一步工作绞尽脑汁,不得要领的时候,李豹领着几个人径直到了他的办公室,没有几句寒暄,两个人闭门拉扯了十几分钟,百事缠身的李豹又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去县上开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