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黑妞儿躲在山坡树丛里,听到忽大年粗犷的悲声,禁不住眼泪下来了。
八十七
悲痛的忽大年走进了后山长安墓园,竟遭遇了难以言状的心灵折磨。一个个长眠地下的长安人活龙活现地走了出来,在他面前笑着闹着,让他感到亲切,又感到悲伤……那卢可明的墓碑上,一张镌刻的笑脸,傻傻地张望着什么,是张望老爸老妈,还是魂牵梦绕的恋人?那毛豆豆的魂灵应该接回来了,那甜甜的笑靥,银铃般的嗓音,迎着炮火跳跃着躲闪着……月月的坟茔没有墓碑,正面两块篮球大的鹅卵石,雪白雪白地并卧一起,温润得似有清水渗出来……
是啊,靳子的墓地选在哪儿好呢?是选择山崖下,还是竹林边呢?忽大年恍恍惚惚地在墓园里走着,脑袋像灌满了铅。所有人都不想让他进去,短短几个月忽家两个女人都要埋在这里了,谁进来心里好受啊?可是,他还是执拗地进来了,而且走得凝重,这也是他能为靳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忽大年在墓园慢慢徘徊着,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个离他而去的女人……突然,妹妹忽小月又活灵灵站到了面前,亭亭玉立,酒窝浅浅……这些日子常有人说,忽小月跳下烟囱就没死,仙女一样的姑娘怎么会死呢?一定有一只神秘的手给托住了,否则地上怎么不见一滴血,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告别仪式上又是那么安详,透过面纱都能看见嘴角淡淡的笑容。那些熔铜工友说得就更神了,我们给忽文书鞠躬的时候,看见棉纱下的眼皮还一眨一眨呢。尤其玄妙的是,满仓拒绝回答棺盖最后有没有钉上,若没钉上一切皆有可能了,没准下葬以后就会从墓穴里站起来,就可以回到让她笑也让她哭的长安厂了……这时,他恍恍地问妹妹:靳子的墓地选在哪儿好呀?妹妹嫣然一笑,沿着小路往深处去了,一会儿便手指一处草丛说:靳子不光是忽家媳妇,也是我的嫂子,活着的时候我们没时间拉话,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等到将来你也老了,就躺到我们后头吧,我俩正好给你看家护院……
所有人见他把靳子墓地选在那儿,都嘟囔这个地方有点窄仄,忽大年似乎嘟囔了一句,这是忽小月选下的,所有人闻之一怔便不再多言了。那地儿在一面山崖的下边,在妹妹的坟茔旁边,周围栽种了两溜密密的青竹,青翠欲滴,茂茂盛盛,透过那斑驳的竹叶,能望见长安办公楼的歇坡瓦顶,还有那根令人伤心的烟囱,平添了一分淡然和清幽。靳子是特别喜欢竹子的,窗台上就摆了三盆文竹,每天都要过去侍弄两下,嘴里还常常与之呢喃什么。
可是,令长安人大惑不解的是,忽大年不让任何人帮忙挖墓穴,连俩儿子都不让靠近,自己一个人拎着铁锨镢头,刨去杂草砾石,一锨一锨的,挖开了一个深深的墓坑。突然,那俩派来的看守发现挖墓人不见了,呼叫着跑过去,只见他平平地躺在墓坑里,双手抱着头颅,两眼睁得牛大,痴望着空空的蓝天,可把人们吓坏了。
下葬那天,他推开儿子自己先下去,把墓室边角用脚跟蹾实,倒进了一大筐红枣,铺了满满一层,一边铺一边说,红枣是我们的媒人,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说得周边人泪眼婆娑。然而,大家悼念的时候他没有哭,下棺掩埋的时候他也没有哭,人们暗暗惊讶,打过仗的人就是心硬啊!
等到送葬的客人都走了,他说想一个人在这儿坐一会儿,子鹿子鱼体谅父亲的悲伤,悄悄退到山崖后边去了,胖瘦看守显然接到了指令,一直默默地躲在远处,山上便静得只剩松涛和叶落了。突然,忽大年放声号啕起来,悲声把山上的鸟儿都惊了,咕咕呜呜,飞起飞落……
这时黑妞儿躲在山坡树丛里,听到忽大年粗犷的悲声,禁不住眼泪下来了。
这些天,她让那两个看守寸步不离跟着,不是怕他跑了,是怕老冤家悲伤过度累坏了,正好帮忙打个下手,可工会有一套处理后事的流程,俩看守根本插不上手。而且,老冤家一看见俩人身影,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会儿叫胖看守去倒垃圾,一会儿叫瘦看守去烧开水,总之不让俩人有一点点闲暇,弄得他俩动不动就跑回去叫唤:咱是看守他,不是伺候他,现在犯人把看守吆五喝六的,这是不是弄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