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孩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出生在山西太行山区。小的时候,每天上午十点,老师准会把他们带到山坡上,看远处经过的一列绿皮火车。老师告诉那女孩,从咱们这个山村,要坐上那列远去的绿皮火车,需要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再坐上两个小时的长途车,才能到达县城。到了县城,就可以坐那列绿皮火车了。女孩问,绿皮火车好玩吗?老师说,绿皮火车不好玩,但它可以把你的理想带出大山去实现。
这个故事很能让人想到铁凝的短篇小说《哦,香雪》。是的,香雪们对从京城发过来的绿皮火车也是如此的渴望。那个渴望是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也就是城市文明的渴望。尽管那个瞬间只有几分钟,为了实现它,香雪们要提前几十倍的时间去等待,甚至上了火车后糊里糊涂地等到下一站才能下来,然后他们一路顺着铁轨往回走。这很像今天的人们,从农村出来到城市打工,有的赚到了钱,买了房子,娶了老婆,有了孩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当然,也有的人在城市里打拼了多年,始终没有落住脚,最终一身疲惫,带着空空的行囊,又回到农村。只是,他们归去时,发现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绿皮火车。
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先考到市里的一所医护学校。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孩子,多数人的理想是能考上医护学校,或者是师范学校,只有极少的人能考上大学。在那些年,不管多富多穷的农村,在村口常贴有这样的标语: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很多的村庄,不同程度地都出台了教育奖励政策,如考上大学奖励5000元,考上研究生奖励2万元,考上博士奖励5万元等等。至于这些飞出去的学子日后能否为家乡报效,没人考虑,也不必考虑。人们更多关心的是荣誉。荣誉,就是面子。面子,在中国人的心里,是顶顶重要的,甚至可以等同于生命!
前天早晨,我晨练后到街上的一家早点铺子吃饭。这家早点铺子位于繁华街道,打的幌子是安徽板面。我看了看早餐内容,包子、油条、蒸饺、豆浆、馄饨、小米粥、鸡蛋汤、茶鸡蛋等,总有十几种。我选择一碗馄饨、半屉素包和一个茶鸡蛋。素包现成的,馄饨需要煮一会儿。我让女服务员把茶鸡蛋盛给我。说盛,因为那些茶鸡蛋都泡在黑乎乎的五香茶汤里,不能用手直接拿,得用勺子捞出来。服务员表面很热情,她用勺子在锅里趟了一下,貌似很平常很不经意,然后将一个鸡蛋㧟进碗里。按说,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过程了,可是,当我看到碗里的鸡蛋后不免愕然了,那鸡蛋比乒乓球明显还小。我问服务员,你这是包过皮的吗?服务员说,茶鸡蛋不包皮,卤鸡蛋才包皮。我又问,你这鸡蛋明显比正常的鸡蛋要小很多,以我的经验,一斤鸡蛋标准的通常是八个半到九个,按你这个大小,一斤至少12个。你卖两块钱一个,正常都是八个半大小的,你卖这么小的怎么解释?服务员见我说得很专业,就淡淡地说,我从网上买来时就这么大。我一听服务员的态度不友好,就反驳道,你不要把责任推到网上,明明是你的心偏了。做买卖,重在诚实守信。你以为多赚了那一圈鸡蛋,我少吃了一块蛋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安徽人丢了面子,让所有进城打工人丢了面子!我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足以让女服务员忏悔了。她含着眼泪,用勺子重新给我㧟鸡蛋,我告诉她,鸡蛋我不要了。如果你要卖一块五一个,我可以买刚才那一个。
走出店门,我抬头看了一眼安徽板面的招牌,心里想,这个卖早点的夫妇是不是安徽大别山人?看他们的年纪,应该是坐过绿皮火车的。可我又想,坐绿皮火车出来的人,他们并非全部如我认识的那个山西太行山区的女孩,在上小学时就有当医生当作家的理想,他们走出大山更多的是想生活得更好,譬如在城里挣了钱,盖大房子,让老人能吃好穿好能看得起病,能让考上大学的孩子交得起学费。而要挣到钱,就要出更多的力气,也要懂得经营的技巧。即使他们采取的手段并不高级。像我遇到的茶鸡蛋以大换小、面条缺斤短两、搬家公司讹诈业主等等,这都不是偶然的小概率事件。在我的记忆里,山里人,或者说农村人,向来是和敦厚、善良、淳朴、诚实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到了城市,生活节奏的加快,生活成本的提高,使人不得不“穷则思变”。
我并不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要变。不要以为坐上高铁就成了现代人,也不要以为坐绿皮火车就低人一等。只要原来的初心不变,这个世界一定有永恒的东西存在。就如我家楼下社区诊所新来的小孟大夫,她三十出头,对待病人非常和蔼耐心,每天见到她都是一副笑脸。记得清明小长假过后的第一天,我去诊所开药。往常去,也就两三个人,当天竟一下子增加到十几人,有个中年人不耐烦道,今天是怎么了?好像都定了钟似的。小孟听罢,笑着说,大家别着急,不是病人多,是我工作慢了。小孟大夫的话,瞬间让嘈杂的诊室安静下来。我仔细地看了一眼小孟大夫,感觉她此刻是如此的美丽。从简单的了解得知,小孟大夫是山东人,从小在农村长大,我相信她也是坐着绿皮火车走入城市,然后通过不断的努力学习,直到研究生毕业。像刚才出现的情况,如果是在汽车站,在某机关办事大厅,我们听到看到的几乎都是工作人员对他人的指责埋怨,很少有人主动承担责任,检讨自己工作的过失。想来,这就是人的修养与境界有着本质的不同。
山西太行山区的女孩曾几度邀约我一起到她的家乡去玩。我说你已经到苏州、上海那样的城市生活多年了,咋还成天想着回老家呢?女孩说,一个人走得再远,也忘不了回家的路。她悄悄地告诉我,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她常把城市的路牌念成老家绿皮火车经过的站牌,而终点站就是她家半山腰上的那孔已经多年没人居住的窑洞。据女孩爷爷说,抗战期间,那窑洞曾经救过八路军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