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黑妞儿觉得这像是开玩笑,一个老实巴交的靶场交验工,咋就成了总指挥?
其实,忽大年早想来提醒黑妞儿了,上礼拜他发现子鹿书包鼓鼓囊囊的,进了房间还神秘地把门关上,问他忙什么也不好好回答,再小声问靳子儿子最近的动向,更是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他感觉儿子对他有股子强烈的怨气,当然都是因姑姑引起的,可人已驾鹤归去,你一个孩子能有回天之力?
忽大年半夜醒来听到儿子轻轻打鼾,蹑手蹑脚过去把草绿书包拿出来,里边竟然塞了两摞《红延安战报》,看来那个所谓的老侄子人走心没死,还在偷偷摸摸与长安人串联。而且令人担忧的是,那些油印战报分成了四份,在报头用红铅笔写着黑妞儿、满仓、牛二栏和张大谝,显然是要把这包战报分送他们散发的,忽子鹿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这让他不由得陷入沉思,那黑妞儿本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女人,那满仓就是万寿寺的小和尚,那牛二栏也就是给自己开过几天车的司机,那张大谝倒是从没听说过,可这些基层工人怎么对政治感兴趣了?他不想睡了,把子鹿摇醒问话,开始儿子噘嘴吊脸执拗不答,后来忽大年把自己过往的遭遇讲了一遍,儿子才吞吞吐吐掀开了令人惊诧的一幕。
原来,红向东那天被赶跑之后并没死心,反而叫子鹿联络更多的工人,以便在社会上掀起更大的风暴,以摧毁资产阶级盘踞的堡垒。子鹿其实也听不太懂,但他被红表哥的激情所感染,觉得革命很刺激,父亲就杀过鬼子打过老蒋。他先找到满仓和黑妞儿,又联系上张大谝和小河南,把他们一个一个都领到了编辑部。这些人多是因了与忽小月的情谊去的,但喝的墨水当然不能与小翻译比了。红主编鼓动他们成立起工人组织,说没有组织的工人就是一盘散沙,只能唯当权派马首是瞻,现在长安还是死水一潭,问题的根子就在这里呀!
那红向东见他们似懂非懂,又针对性地出了一期特刊,几个人看得激情四溢,鼓捣老张头把战报投进了各单位报栏,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很快几个单位的战斗队便成立了,以前宣传栏上的落款都是单位名头,现在变成了五花八门的群众组织,似乎都有了一点火药味。
黑妞儿本来早已习惯了三点一线,上班干活,食堂吃饭,回宿舍睡觉,岁月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她对那些充满术语的活动从不感兴趣,只关心质量月报名字排前排后,每月夜餐费多了少了。然而,忽小月的死让她惊愕,想不到新中国成立这么多年了,有人还敢明目张胆把人逼上绝路。她那次在黑家庄给游击队烧热水,听疤眼队长一边添柴一边说,将来要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新社会,可自己最要好的老乡竟然被人逼死了,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沉默不下去了。
尽管她没有忽小月知道得多,也拿不动毛笔抄写大字报,但她涌起一种要为忽小月说话、为忽小月伸张正义的责任感,而且她常常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放开嗓子,好端端的人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没了!于是,车间嚷嚷成立工人纠察队,她想都没想就站到了队伍里头,开始只有三四个人凑在路边嘀咕,后来竟把三四十人归拢到旗下,议论什么都能赢来喝彩,这让她想起当年在黑家庄跟鬼子周旋的日子了。
黑妞儿的这个变化也把满仓给激励了,他悄悄地告诉胶东女人,以前他从没注意过那个插入云霄的烟囱,自从发生了忽小月的悲剧,他都不敢朝烟囱上看了,仿佛能看见有人在上边张开双臂向他呼救,可他却白白丧失了一个渡人的机会。好像从此忽小月的死就与他脱不了干系了,他原来就不爱说话,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实在想为逝者找到一个真切的公道,于是他也跟随黑妞儿开始参加活动了。
后来,十三个战斗队的队长聚在成品库房,商议成立红色工人指挥部,简称为工指。由于黑妞儿和张大谝这些天的表现,便被推举为正、副总指挥了。开始,黑妞儿怎么也不同意,说自己一个农村人,人前说话还打哆嗦,这么大一摊子怕会误事。那张大谝还想竞争呢,满仓说你咋能跟黑姐比呢,人家根红苗正。大家也觉得政治背景最重要,张大谝的师傅是历史反革命,而黑妞儿是抗战老革命,于是就不容分说举手通过了。当时,胶东女人紧张得不行,把一支英雄钢笔松开拧上,又松开又拧上,也不知想表达什么,有人觉得那支钢笔似曾相识,拿到黑妞儿手上有点怪异,很少见她操弄钢笔写字呀。
黑妞儿觉得这像是开玩笑,一个老实巴交的靶场交验工,咋就成了一个总指挥?大家咋就异口同声非她莫属?唉,挂上这个头衔以后干什么呢?看样子要带领大家去冲锋陷阵,也许方便找到那张大字报背后的黑手,这可是挂在她心头最大的秘密。
后来,他们把成品库里一排平房稍作清理做了指挥部,东跑西颠的小耳朵成了指挥部的联络员,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儿讨来的灵感,竟给黑妞儿找来一根电工用的牛皮腰带给她扎上,左看右瞅觉得少一把手枪,又找来一个电工皮套别在腰上,这样才像有了总指挥的架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