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穆涛
浑邪王率众降汉的背景是这样的:元狩二年春夏之际,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将士北出陇西,过焉支山、祁连山,连战连胜,杀匈奴四万余人。匈奴西部战区统帅是浑邪王和休屠王,单于迁怒两位将军指挥不利,“欲召诛之”,浑邪王和休屠王迫不得已,决定降汉,汉武帝令霍去病前往受降。但休屠王中途反悔,被浑邪王斩杀,之后浑邪王率将士归降汉朝,号称十万,实际上是四万余众。
浑邪王归汉后受封漯阴侯,封地在今山东禹城一带,邑民万户。其四万余众分散五处安置,其中大部分安置在河南郡,今洛阳一带。当年河南郡经济实力疲弱,甚至拿不出这一笔安置费用,是由养羊大户卜式出资捐助的。《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中,对此也有具体记载:“岁余,会浑邪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贫民大徙,皆仰给县官,无以尽赡。式复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太守,以给徙民。”
浑邪王降汉之时,国家花钱地方多,国库空虚,太多流民也无力安置。卜式出资二十万钱给河南郡太守,作为安置费用。卜式因为捐资助国,被汉武帝破格重用,由工商界人士进入仕途,后升至三公之一,任御史大夫。
如果《史记·滑稽列传》中记载东方朔的这一段逸事属实,那种叫驺牙的吉祥动物则不是在建章宫中被发现的。
最后说出口的话
东方朔最后说出口的话,是这样的:“至老,朔且死时,谏曰:‘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怪之。居无几何,朔果病死。传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之谓也。”(《史记·滑稽列传》)
东方朔最后上奏的谏言,是《诗经·青蝇》里的话:青蝇一路“营营”叫着,停落在篱笆上。平和近人的君主,不要听信谗言。谗言昌行之地,四邻不安。愿陛下远小人,退谗言。汉武帝听后觉得怪怪的:“今天东方朔怎么有话好好说了?”几天之后,东方朔病故。
《论语·泰伯》中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伤死,其言也善。”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在褚少孙看来,东方朔一生都在演戏,很是看不惯东方朔的言行举止态度。他在《史记》中用《论语·泰伯》的这句话述评东方朔,用心之处是这句话后边的一段文字:“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伤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
君子之道有三:一是动容貌,指举止和言行合乎于礼数。《孟子·尽心下》中对“动容”也有相关定义:“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二是正颜色,神态坦诚守正,不作怪,不机巧,则近于信。三是出辞气,说话言辞讲究,语气慎重,则远离野俗、悖理。
褚少孙应该是看到位了。
汉武帝也认为东方朔的方式是演戏,但他不排斥有戏剧色彩的人。
东方朔生前的这次谏言,一反他既往的说话方式,而是以“恺悌君子”的传统标准,劝谏汉武帝,而汉武帝因他的“改邪归正”而“怪之”。
“恺悌君子”,是古代中国人对国家君主的标准素描。“恺悌”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意思。“恺,乐也”(《说文解字》)。悌,本义是敬长上,引喻为敬上爱下,其情融融。《诗经》中有多篇出现“恺悌君子”这个形象,在“小雅”中,除《青蝇》外,还有《蓼萧》,尤其是“大雅”中的《泂酌》和《卷阿》两篇,对“恺悌君子”这个形象还有具体描述。
东方朔的谏言“绝唱”,由异类回到常态,这种老生常谈式的劝谏是不需要陈述动机的。临终前,东方朔终于脱下了戏装,这位老戏骨,演了一辈子戏,以种种出格的戏法明哲保身,大隐于朝。东方朔也尝试过改变形象,从最初因为汉武帝把“贤良人士”与“俳优侏儒”同等看待而慷慨陈词,之后也曾专门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汉书·东方朔传》)。后来放弃了,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大隐于朝廷。
皇帝里把倡优和学士画等号的,不只是汉武帝,清朝还有乾隆帝,他训斥纪晓岚时有一句“名言”:“朕以为汝文字尚优,故使领四库书馆,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清代外史》)
再把话说回来,中国大历史里,在皇帝身边能得以善终的人,演戏的可是不在少数,或长袖善舞,或醉酒当歌,或揣着明白当糊涂,而东方朔“谈何容易”的方式,倒是几近于真的一种。
谈何容易
东方朔是大隐于朝的典型,他自己也以此自诩:“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史记·滑稽列传》)
东方朔的方式,不是遇事装糊涂,也不是给自己的嘴上安一把锁,做缄默者。事实上,东方朔是一个“爱表达”的人,但他的表达,总能够找到让听者接受的方式。比如给人服药,药是苦的,还有些异味,智慧的生产厂家就给药加一层包装,做成胶囊。特别要强调的是,包装不是伪装,患者心里十分清楚,里边是治病的药。胶囊也不是糖衣,糖衣是用来哄孩子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