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猪油

发布时间:   作者:黄卫君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黄卫君

旧时陕南乡村把熬制提炼猪肉的过程称做“耗猪油”。我们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盯着锅里翻滚的肉粒,等待着那一缕油香飘起来。其实从冬腊月间家里准备杀猪开始,我们都在盼望着久违的肉香和油香,不再像往日那样的懒散,跑前跑后地给大人们帮忙。架火烧水、递家伙什,即使有些碍手碍脚让大人们骂上几句,心里也十分乐意。一块肉,一粒油渣,让一群乡村少年的梦想在一汪油香中灿烂绽放。

我最喜欢那个装猪油渣的黄陶罐,它的表面像一块黄玉,泛着一层柔和的色调,乍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再仔细看看,罐子上还有一圈圈的波纹,让人以为是先人们留下来的老物件。装猪油的敞口黑陶罐,长久被猪油浸润,光滑细腻。把“耗”好的猪油舀进去,先是泛着一片金黄温暖的亮色,凝固之后就像一泓深潭中漂浮着的一枚月亮,月色温润如玉,抚慰着人心。

母亲把猪板油、猪网油、下泡肉和一部分囊囊膪肉收拾干净,把它们切成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的肉块子。太大太厚不易出油,太小太薄容易炸焦,一切都要掌握好分寸。接下来要放上姜葱,滴上几滴料酒(过去常用白酒代替)来焯水去腥。这样“耗”过的猪油可以放上一整年不会变质,也没有哈喇味。母亲把沥干水分的肉块倒进锅里翻炒。我往灶火里添柴,肉香飘过来,心里也乐开了花。肉块在锅里嗞嗞作响,开始“耗”尽它们身体里的油脂,吐出一朵朵油泡油花,趣聚越多,汇成了一汪金黄色的油浆。此时那些肉块在锅中上下翻滚着,锅台上香气飘缈。

灶窠里的柴火燃尽,锅里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母亲将热气腾腾的油渣捞出沥干油脂,盛在瓷盘子里,然后取出一勺白糖均匀地撒在上面。此时金黄的油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们急不可待地抓起一块油渣塞进嘴里,轻轻地一咬,只听咔嚓的一声脆响,油汁迸裂,油香在口中弥漫。上面粘附着的一粒粒白糖点石成金,在热量的作用下瞬间转化成一种奇妙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吃油渣和吃热豆腐一样心里急不得,着急忙慌地吞下去,手和嘴都要被烫得生疼。那种酥脆油香的味道,唇齿留香,总是让人心心念念。

父亲和二姑父坐在堂屋里,还在讨论着内江猪和汉白猪的品质,商量着明年该养哪个品种。母亲取出一些油渣再次倒入锅中,加姜葱、花椒粒、盐、酱油翻炒片刻,一盘香味浓郁的下酒菜就出锅了。两个男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一盘炒油渣,把酒话桑麻,不亦乐乎。

母亲把晾凉的油渣装进黄陶罐中,放进灶台上方的窑窝子(一种嵌入墙内的储物柜)里,我们每一次进厨房都会不由自主地瞅上一眼。那只黄色的陶罐躲在柜子的阴影里,看上去有些冰冷,挡住了我们热切的眼神。物质贫乏的年代,猪油渣是一道不可或缺的荤菜,也算是穷家富路,把平淡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初夏,母亲摘了一些豌豆与新出土的洋芋焖一锅豌豆蒸饭。一块猪油打底,嗞地一声如平地惊雷,唤醒了我们味觉的记忆。动物的油脂不像植物油脂那样油浆稀薄,总是挂着一汪诱人的亮色。豆子洋芋吸饱了丰盈的猪油之后金黄酥脆,米粒也被浸染得油光发亮,看上去丰腴、妥帖,撒上一把香葱末更是妙不可言。母亲偶尔也会掺一些油渣进去渲染一番,有了更加绵密浓郁的清香和油香,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丝小小的惊喜。

六月,新麦上市。母亲和好面团,剁好油渣和香葱,调好馅料,为我们炕上了一锅盼望已久的油渣馍。面饼在锅中翻转,慢慢浸出了油汁,两面金黄,香味四溢,刚刚出锅的油渣馍没有肉夹馍那样的肉汁饱满,虽然有些干瘪,但麦香与肉香缠绵融合在了一起,香味依旧让人无法抗拒。母亲大汗淋漓,我们吃得津津有味。

平日里母亲煮一锅家常的面条,即使用猪油渣与青菜、浆水菜同炒,加上葱蒜辣椒,我们都吃得酣畅淋漓。至今还记得母亲用荠菜和油渣包的饺子,味道清香扑鼻,那是属于春天的味道。秋天里母亲用油渣和韭菜调馅包的饺子,味道浓郁香醇,吃过之后肚子里好像有了足够的油水,可以熬过一个个寒冬。到了岁尾年头,两个罐子也见了底。到了春天,罐壁上又将挂起一片汪汪的油花。生活就是如此循环往复,油罐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它们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诱惑。

现在许多人说猪油渣高脂肪很油腻,对健康有许多的害处。这样的说法,显得格局太小。自古以来中国人对于猪油渣的热爱,就是一部宏大的史诗。南方潮汕地区的朥粕、贵州的脆哨,北方的脂渣和油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做法不同,说到底它们还是一枚普通的猪油渣,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蕴藏着独特的南北风味,令中国人的日子活色生香。

编辑: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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